9.上海牌人造革旅行袋(9)

又过了一个月,她来信说她发现徐小林不但假积极,还拉拢腐蚀贫下中农干部,偷偷地给小队长黄跃春送东西。她说她看见黄跃春的儿子黄泥鳅在吃蛋黄酥,心想黄跃春怎么买得起蛋黄酥呢,一个工才值几分钱,他拿什么买蛋黄酥?就是买得起,金竹镇上也没有卖呀,他在哪儿买的呢?于是她就问黄泥鳅,谁给你吃的?黄泥鳅香喷喷地说,小徐。她又问黄泥鳅,小徐还给你吃了什么?黄泥鳅警惕地眨着小眼睛,说我不告诉你。可见徐小林不止送了黄跃春蛋黄酥,一定还送了别的东西。你们看看这个人,他躲着自己的房东吃饼干,却偷偷地给队长家里送蛋黄酥,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怎么好意思送人家东西呢?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庸俗,这么卑鄙,这么龌龊了呢?

接着她又发现,原来不止是徐小林,魏红也送的。于是她又开始骂魏红了。以前她跟魏红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可现在她连魏红也骂,而且比骂谁都刻薄。她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以为魏红只是偶尔用点心机,本质上还是单纯的,现在我才知道,最厉害的就是魏红,比徐小林还厉害一百倍!魏红不止送黄跃春一个人,还送大队革委会主任扬老八。还有,魏红不止送东西,居然还厚着脸皮认干亲,有事没事都往黄跃春家里跑,帮人家做饭洗衣服,叫黄跃春老婆做姐姐,叫黄跃春也不叫队长,而是改口叫黄哥,黄哥哎,黄哥黄哥!大队革委会主任杨老八成了她表舅,副主任都是她表叔,潭底革委会主任和副主任全成了她家的表亲。有时候去大队部开知青会,就见她东窜西窜,嘴像抹了蜜,表舅哎,表叔哎,笑起来跟母鸡下蛋一样,咯咯咯,浑身乱抖,活像一只骚八哥――这句话大概是跟沙口村人学来的――哪像个知青?跟街上的流氓雀子差不多――“雀子”是我们这一带巷子里的话,专指女流氓,年纪小的是小雀子,年起大的是老雀子――我真想不通,魏红怎么变得这么快?什么手段都拿出来了,不仅庸俗,还下贱,人格尊严都不要了,真是堕落。那些贫下中农干部也是的,怎么一个个都像黄世仁似的,那么贪?

李玖妍什么人都骂,骂得这么粗鄙刻薄,我爸妈除了感到很诧异很担心,同时还感到了一种压力。我爸读信时,我妈也没心思听了,她低着头,在心里盘算手头上的那点钱。她对我爸说:“她在嫉妒。怎么办呢?”我爸说:“是呀,怎么办呢?”我妈说:“这事不能拖了,这孩子完全变了,再拖下去不得了。”我爸说:“那怎么办呢?”我妈忽然火了,“怎么办怎么办,刚才的信不是你念的?”我爸便皱着脸看我妈。我妈瞪着他,说:“我脸上写着字?你没看到她信上说人家是怎么做的?”我爸一下醒过来,脸松开了,连连点头,“对对对,像我们这样没有背景的,这也算是一条路。”

我妈本来打算要买一块上海表的,现在决定不买了,她说反正这么久不戴表了,也习惯了;接着是我爸的烟,我妈坚决要他戒了,她说就是没有这件事,你也是该戒的,支气管又不好,喉咙里老是咝咝作响,还抽什么烟;再就是李文革戒奶糕子,--不管他是不是虚胖,他已经四五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给他吃奶糕子了,再吃就真是娇生惯养了。刚戒奶糕子时他们还用豆浆骗骗他,到后来连五分钱一把缸的豆浆也不给他喝了。他们给他准备了一些珠子糖,他吵豆浆喝时,他们就给他一粒珠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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