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金竹镇,黄花萍一定要留我们吃午饭。她家就在小镇上,是一幢两层小楼,有一个院子,躺在院子里的黄狗翻身跳起来,竖起颈毛朝我们嗷嗷叫。她儿子出来喝住狗,又进屋去摆桌凳,找茶叶给我们泡茶。她说她儿子已经结婚了,孙子也两岁多了。她进屋把孙子抱过来,指着我,要孙子喊爷爷。我吓了一跳,心想我还差一点才到四十呢,你就敢喊爷爷?连说喊不得。黄花萍说按辈份算,他不该喊你一声爷爷吗?我想想也勉强有点道理,就让他喊了,又想不能白捡人家一声爷爷,便摸出五十块钱,说爷爷给你买糖吃。黄花萍打架似地推开我拿钱的手,说要不得要不得。我说要得,这是爷爷给孙子的,怎么要不得?我把钱给孙子,孙子很乖,张开胖手,很利索地把钱抓过去了。黄花萍说这伢子!顺嘴又问我,你的细伢子好大了吧?我说我还没有细伢子。黄花萍便下意识地瞟一眼我的腿,我很明白她的意思,她大约在心里说你怕是老婆都没有吧。这时候,她儿媳妇--那个坐在她旁边小摊上的年轻妇女原来就是她儿媳妇--突然问我是不是个大老板?儿媳妇起初有些腼腆,但没多久就不腼腆了,她盯住我说,你肯定是个大老板。我说不是,她说扯谎,又转过脸问小鸡公,他是不是扯谎?小鸡公便夸她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谁是大老板。黄花萍听了,瞪大眼睛,用力咂着嘴,连说没想到,又说这怎么想得到呢?她忽然盯住我的耳朵,很夸张地哎呀一声,说原来你连耳朵都是红的呀,这可是有讲口的呐,这是跑火呐,跑大火呐!
跑火是省城的流行说法,想不到她也会说。
我的耳朵的确是红的。它们已经红了好多年了,我姐姐没了多少年,它们就红了多少年。可今天黄花萍说它们红是因为“跑火”,叫人黯然,且无话可说。
不知道五十块钱在黄花萍儿媳妇的眼里有多大?要不她不会说我是大老板。我穿得很普通,外面是牛仔夹克,里面是毛线衣。毛线衣还是我自己打的。我姐姐没了以后,我妈花了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教会了我打毛线衣,如今我身上穿的毛线衣都是自己打的。我一共给自己打过五件毛线衣,三件毛背心。我只会打平针和元宝针,不会打花,所以我的毛衣和毛背心都是一抹色的,新的看起来也像是旧的。可我不在乎。我不但做刊物,做书,还做过教辅材料,古今笑话,反正什么赚钱我做什么。我在这一行混了快二十年,虽然不算大老板,但一件羊毛衫还买得起。起初连小鸡公都鄙夷我,他没见过我打毛衣,说我抠,他说兵子你屁眼都抠出了油,多少年的毛衣你还穿。他说了几次,我便给他讲我学打毛线衣的故事,他听完了朝我伸大拇指,说兵子你行,我服你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