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上海牌人造革旅行袋(2)

我一般不讲这件事,如果我讲,那我肯定有用意,比如跟人家谈业务谈不下来,就在适当的时候扯一扯这件事,对方便会对我刮目相看。我承认我是一个爱用心机的人。一个残疾不用心机不行。除了心机,我别无长物。我没有连滚带爬地流浪乞讨,没有靠吃低保吃救济捱日子等死,而是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体面地活着,靠的就是心机。我不用心机也对不起我爸妈,否则他们死了还要为我担心。我猜我两岁以后――据说我是在一岁零七个月时得的小儿麻痹症――就变成了他们心里的一块石头,想扔又切不掉,只好沉甸甸地坠在他们心里。他们以为我这一辈子会很可怜,会挨饿受冻贫病交加,会白来人世一趟,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某个角落。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李文兵会有今天,--他不但能找到食,还能找到这么多好食。不仅他们想不到,我自己也想不到,包括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想不到。有时候我在前面走,会听见后面有人说“这个人是个飞天拐子”,我就知道人家是在说我。我一点也不生气,人家说你是“飞天拐子”就说明你是个不一般的拐子,再说做一个“飞天拐子”有什么不好呢,谁肯给一个一般的拐子推轮椅?谁都愿意看你爬。小时候我就常在地上爬。隔壁巷子里的一拨孩子很恶劣,看见“拐子兵”就要狠狠地作弄一番,把我的凳子抢走,一阵猛跑,把凳子放在巷子口上,然后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看我爬,眼看我爬到了,他们又飞快地把凳子拿走,我愤怒悲伤而且无奈,可他们却充满了快乐。他们那么喜欢看我在地上爬。可是你成了飞天拐子,就再也没有人能在你身上兑现这种快乐了,就有人尊重你,还愿意推你,你想去哪里人家就会把你推到哪里。

小鸡公不是专门给我推轮椅的人,给我推轮椅的是一个叫王麦多的齿轮厂下岗工人,小鸡公只是出门在外时顺便推一推。他做这一行比我早一些,现在给我打下手,心里怕是有些不服。我们是穿开裆裤玩大的,他原本是个有点骄傲的人,走路时喜欢拿脚尖一踮一踮,要不我们也不会叫他小鸡公。小时候他肯跟我玩多半是为了看我的连环画,我有很多连环画,都是我妈从工人文化宫给我拿回来的。我妈大约想让我成为一个知识残疾,除了连环画,她还把其它的书拿回来。但那时候我只喜欢连环画。

他家在沿河路上,与詹少银家离得很近,只隔了一条巷子。他爸爸就在我们巷口上的东风理发店上班,他妈妈在废品收购店,我姐姐在信里描绘过的那个沙口村的许凤英,就有点像他妈妈。有一天他鬼鬼祟祟地把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塞给我,说是他妈妈收来的,又拿嘴对着我的耳朵说:“绝对是禁书。”吓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又对着我的耳朵说:“躲到厕所里去看哈。”我躲进厕所里看了一下午,看得心惊肉跳,以为真是一本禁书,因为它讲的全是男女生殖器以及和生殖器有关的东西。再后来他就给我看手抄本了,他没有再说是他妈妈收来的了,但照例要叮嘱我,一定要躲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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