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至诚/
妻子,江阴人,我算是江阴的女婿。
河豚,江阴名产之一,我与河豚却可谓缘浅。
于吃,我有个原则:凡遇没有吃过的东西,必定先尝它一尝。喜欢的,就此在我的食谱里添了一种口味;反之,从此不吃,毫不可惜。也有人不是惯用的食物拒绝进口,吃路很窄,白白失去了许多吃的乐趣,太吃亏了。
河豚的鲜美与可怕,久负盛名。诗人兼散文家忆明珠且写了诱人的《河豚记》,登在《雨花》上,引得北地一班文友,口水共汗水齐下,食欲与冒险欲俱生;来到江苏,定要他请吃河豚,亲自拼个一死。
吃河豚,有时令。东坡居士诗云:“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春来春去的两个多月,方才有河豚应时,过了这个季节,再也无处寻觅。我在锡剧团任编剧的末了几年,年年都去江阴华西大队深入生活。只是年年过了春节,等大家忙完全团工作规划、编导组工作规划,自己制定了创作计划,总在五月下旬。到得江阴,麦子已待开镰,想吃河豚,为时晚矣。有一年,我存心早去。偏偏,这年河豚刚一上网,接连毒死了几个好之者,县政府严令禁售,仍旧无缘和它相识。每有人夸耀“河豚是他平生吃过的第一美味”,甚至“打耳光也不肯丢手”;或有人讲述吃了河豚的恐惧,“傍晚去敲药铺的大门”,甚至“几乎想用粪汁……”我都插不上一言半语,洗耳恭听而已。自愧是江阴的女婿。
直至大前年,我总算有机会尝到了河豚的滋味。
那一回,妻子为剧团的事情到家乡去。走了两天,来个长途,问我:有人请吃河豚,去是不去?我本系“太太万岁”,何况有河豚吃,立即回答说:“去。”
吃处是江阴一家著名的老饭店。据说,烧河豚的高手,非但破肚、冲洗都必须亲自动手,而且在下锅之前,要把肚里取出来的内脏、头上取下来的眼睛,一一点清:烧多少条河豚,要有多少副内脏,多少对眼睛,然后扔掉,以保万无一失。这家著名老店,挂牌出售河豚,当然持有高手,所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主人让我和妻子只管放心,我们其实并不紧张。
我只道吃河豚就是吃河豚,至多配几个冷盘作为下酒菜。岂知不然。河豚乃是一桌酒席里的一道压轴菜。等到肚里填满了许多美味佳肴,这位姗姗来迟的主角方才出场。老实说,这时候已经酒足菜饱,不想再吃什么。然而,岂能辜负了鼎鼎大名的主角,口称“专程为它来的”,欣然举筷。主人殷勤教我们夫妇:“河豚皮上有刺,要把皮翻转来卷在里边,然后送进嘴里。”
如法炮制,卷了一块。
一尝,只觉得味如肥肉,而且盐放多了,甚咸,与陆文夫《美食家》里关于“后上桌的菜肴要越来越淡”的论述,反其道而行之。抿了抿,舌头上麻麻的,仍旧感到有刺。这种麻麻的感觉可算异味,并不怎么鲜美,也没有因此引出恐惧。唯恐像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没有品出真滋味;二度举筷,再尝三尝,感觉依旧,心里于是做出判断,比与河豚先后上市的鲥鱼、刀鱼差多了。见主人和陪客们吃得眉飞色舞,不免有点奇怪。主人问我说:“鲜吧?”我只得回答:“鲜。”然而,却把筷子搁了起来。
我把唯一一次吃河豚的经验,说给河豚爱好者听。有人说:“你吃的那次佐料没有放对。”有人说:“你那是冰箱里拿出来的货色,完全失去了原味。”于是,我想有机会再吃一次河豚。
诉诸忆明珠,他正色道:“哎呀,这是说不得的呀!”忆公每年必吃河豚,料想也尝到过跟我那次相似的滋味,只是跟那天的主人和陪客们一样,不说罢了。于是,我想再吃一次河豚的兴趣,大大打了个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