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女在哭泣(1)

病床上躺着一头怪兽。至少在慧婉眼中看来是如此。

英善全身多处缠着绷带,两条胳膊完全伸展,手腕被固定在床头的两角。狭长而又干瘦的脸上如今长着些许黑痣。略厚的嘴唇,平日里总是挂着微笑,而此刻却有些令人生厌地张开,急促地呼吸着。浓浓的血液从血浆袋沿着输液管一滴一滴地落下,缓缓进入如“大”字般伸展开的身体。

“这丫头浑身上下划满了刀痕。”与京惠描述的有所出入,只有左手腕紧紧地缠绕着几圈绷带,其余的部位伤势好像并没有那么严重。然而,她右侧的脸颊上,从太阳穴附近一直到下颌,却分明可见一道长长的划痕。血液在表面凝固,呈一条直线静静地延伸开来。幸而伤口不深,刀痕处只是涂抹了一些外伤药。

慧婉默默站立着,望着入睡的英善。印有医院标志的病号服,宽大而松垮,仿佛在遮掩缺陷一般,覆盖在英善受伤的躯体上。

慧婉走到床前,轻抚着英善的脸颊。脸是暖洋洋的。慧婉曾经这样抚摸过死去孩子的脸颊。当时孩子的脸冰冷得令人战栗。那个时候,慧婉忍不住恸哭起来。哭泣是因为害怕。孩子曾经像玫瑰般温润的脸蛋,当时却充满着死亡的冰冷,这样的事实令慧婉深感恐惧。然而,英善的脸依旧是温暖的。她静静地躺在看护病房,体内的血液依然流动着……猛然间,慧婉有一种遭到英善背叛的感觉。而且,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在看一出水平尚可的戏剧。曾经有很多次,慧婉想过自杀,但她始终没有勇气付诸实践。因为她怕一旦尝试,自己就真的会死。更何况,在她看来,自杀未遂只不过是一幕再平常不过的闹剧罢了。

慧婉微微弯下身子,观察着眼前的英善。慧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伸展着双臂、沉睡的英善,仿佛就像一个胸前挂着十字架的殉道者。然而慧婉转念一想,怜悯已经不适用于当下的情况了。不管怎样,在怜悯产生之前,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

她把放有专栏文章的背包重新挎好,走出了病房。门前挂着写有“谢绝来访”字样的告示牌,一位路过的护士看见慧婉,显得颇为惊讶。

“您这样可不行啊。连病人的丈夫都没让进去……”

护士忿忿地说道。

慧婉说了些抱歉之辞,而后便朝电梯方向走去。

此时,幽长的走廊尽头,一个身影正渐渐走来。来者似乎是朴导。不过慧婉无法确定,因为此人的脚步有些过于平静,以至于让人无法将其与一个曾经试图自杀的女人的丈夫联系起来。

当她确定下来的时候,他也正好抬起了头,表情里分明流露出一种无奈,对于在这里和慧婉相遇显得极不情愿。此人是慧婉的大学前辈,慧婉自然对其有所耳闻。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颇有风度、极为稳重的男子。举例而言,如果有人对自己所负责的事情处理得不到位,纵然是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严肃对待。

朴导向慧婉点头示意,随后停下了脚步。也许是熬了一整夜,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目光似乎仍在抗拒着与慧婉眼神的交流。他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胡须,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尽管只是短暂的一瞬,慧婉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极具男性的魅力:形容沧桑,下颌粗犷,身材健壮,头发微卷却又纤长……换作从前,慧婉是绝没有如此感觉的。然而如今的他散发出沉稳的气质,开朗而通达,而豁达的男人恰恰是充满魅力的。慧婉观察着他的着装:男人穿着没有系领带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的单排扣西装。一种流入俗套的想法蓦地在慧婉脑海中闪过:作为一个电影导演,比起其他职业来,身边总不乏被其魅力所吸引的异性。或许英善自杀的原因与此相关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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