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芝兰玉树,卓绝而立,一如九天玄珠坠入人尘,染着些许不食人间烟火的淡雅。面如冠玉、颜若舜华的天姿实难被团壁垣影遮下。容虽有清俊秀妍之色,却也集一身俊骨,湛然如风。
延陵空眯眼打量了一番,瞳眸流波转,彼时又泛起情浓意深的光泽。若说这天底下,他有心苦求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男人,只一个,便是如今正凝眸浅笑的瑾昱王殿下——尹文衍泽!
苦索不得的心上人近在眼前,自己却由延陵易扯得满身狼狈,延陵空有意恼,却又恼不起。悻悻以褴衫相遮,铆足了劲儿在意中人眼前表现一番,如今只他能不笑自己,便是德行高深。眸光掠了一眼沉默的延陵易,“满意了吧?”
澹台夫人已由女儿搀扶着绕过了花圃,身子还未站稳,即怒向延陵空骂道:“好不叫人笑话,脸面都丢到瑾昱王殿下眼前了。”她实在不知自己是作了几辈子孽才换来这一世的坎坷,中年丧夫,本已是大恸,儿女更是一个个不争气。如今她也不求他们能震古烁今,雄振家门,但凡少在人前失礼丢面即是幸甚。
延陵易知道澹台氏从来都是好脸面,若不是真怒到无以压制,也不至于人前怒叱,无奈之间只得挺身而出,“嫡母亲,这事怪我。”
从来皆是这般,兄长惹祸在前,她做妹妹的来承担。
笑意一带而过,延陵空有些倦了,这几个字,他早已听惯了。究竟凭什么要她替自己圆场?自小如此,她以为她真能坚强到足以一手遮天,护庇延陵全府吗?他不要她这般坚强,从来不要。偏过视线,微风有凉意,他心里并不好过。仍记得年少时,她还闪着一弯浅眸,清如碧水。而后再不知从何开始,那一双玉眸,愈深愈沉,直至寒冰洌彻。
自堂间入正居门出东屋,延陵易一路随于瑾昱王身后,差着不多不少五步的距离,既不亲近,亦不致显得太过疏离。她与这位王爷其实本就不熟络,只知这位七皇子揣着亲王爵品,上比太子不及,下比未封赏的皇子确也显出几分微薄恩宠。
亲王府的锦轿候在东正前厅口多时,沉默的二人亦觉着要言过几句才是,便双双停下步子。尹文衍泽性平气和,每时每刻都以浅笑饰面,善气迎人,即便是再不喜他的人,都会由着他的善意欢言一二。延陵易恰是个例外,于她眼中,这八面玲珑又生得如此妖孽的男人当是虚伪至极。
“延陵大小姐。”尹文衍泽方才已是唤了一声,见她不作反应,似已神游他处,便再唤,眼中依然是笑意流淌,并未生一丝恼色。
“殿下。”延陵易恍惚回神,镇定心神,无半分惊乱,“殿下刚才说……”
尹文衍泽无意难为,接了话重复道:“本王是受太子之托前来吊唁,这一趟回宫必能回禀皇兄。贵府一概安好?”
“替我谢过太子关怀。”这一声隐着闷晦,她听他言及尹文尚即,便沉下目色。
一番躲闪全入尹文衍泽之眼,他只淡淡笑过,再言:“太子有意亲访。延陵小姐也知道,如今延陵一府身份特殊,身为储君不能擅自行访,望以谅解。”
延陵易抬眸审视了他,只觉得他的解释,颇有几分滑稽。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再无言语。
尹文衍泽笑眼微迷,轻点了头道:“名不虚传,延陵大小姐的奇特,今日确是领略。”轻扬眉峰,一言颇多深意。
“王爷,这当口风大,您应上轿了。”延陵易适时提醒,借势躬身相送,垂首埋眼直掩下不悦之色。她掩藏情绪的方法,便是不语,抵死的沉默,而后自心底划过一道印记。记仇不记恩,哪怕短短几字,尤以这种笑着骂人的话,她会比说之人记得清楚百倍。
最后一扇轿帘沉下,随着一声“轿起”,软驾接迎而上。轿内闷热,尹文衍泽自袖中掏出了折骨扇,摇了三两下又停住。这一柄折骨扇,是夏国的进贡上品。檀香木制的扇骨,沁着残香,随风漫入口鼻之间,顿觉清爽。扇面附着鸦青纸,描以夏国山水,金碧素青,只观览便有凉意扑入。
“延陵易。”这一声,自齿间淡淡溢出,仍是笑意连连。那女人,该是恼了吧,真是从不会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