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亭晚花落,月下无人眠。
夜幕安好,灵堂偏间挽帐轻覆,无白帷幡灵,只香烛凝泪,冷薰黯淡。
左旋几前架有乳白玉的檀雕春雷琴,王爷生前最爱摆弄于手,连家人都不得轻易触碰的宝贝,今日却孤零冷清地单悬一角,好不凄凉。
自主位而下,坐着一家四人,皆是端持冷茶不语多时。
“袭位空落,女儿的意思当以先向圣上求位。”延陵易一手持盏,启盖淡淡扫了两眼浓茶重色,并不饮下。
堂首澹台氏微蹙了娥眉,却无话可应。王爷去后,庶出长女上下操持,担以嫡子重责。延陵易事无大小皆是办得大方漂亮,确实比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强过千百万倍。思量间,目光隐隐掠向儿子,似也期待着他能说些场面话。
另一首,歪坐圈椅的延陵空恰阖目小憩着,隐约觉察众人目光射来,满脸发麻散热。抬眸间忍不住吸了口气道:“看我做甚!你们若不怕丢脸,我就求这世袭王位来坐个一两天。而后我再娶个王妃,小日子逍遥乐哉。”
一番言毕,听得澹台忙撑额扶眉,连叹了几口气,方看向延陵易,“易儿,你莫要指望他了。兹事体大,家门丢不起这个颜面,只你一手承办即可。你父亲在时,确也有心要破了祖制袭位于你。如今就这么办。”
延陵易沉了片刻,面色无澜,轻叩着杯沿,淡了声音:“我明日即去请圣意。”
“有意思。”久未出声的延陵眉忽而扬了笑,秀眉黛如青山,清眸盈似秋水,论姿色,这世间无人能与其媲美。本该是娇羞柔弱的千金小姐,只一开口,却显了恶意:“父亲大人尸骨未寒,姐姐还真是急着上位。”
延陵易并未惊怒,只眸光浅浅掠过延陵眉,复又寂下,她无意与她争论,在她眼里,她们什么都不是。
宫墙高起,几乎要压过层层云霄。空气微有些稀薄,御花园中偶有玉兰的馨味袭上,衣袖两端皆染了淡淡的清香。三个时辰,延陵易跪得有些累了,双膝痛至麻木,此刻若有轻风一拂,半个身子即要倾倒。午后的阳光渐渐烈起,刺穿了云层,直落启元主殿前。
殿中随侍的太监前来求了她几次,皆言皇上不予召见,要她死了心。只她一脸无视,旁若无人,跪地不起。自散朝后便入前宫跪拜于殿阁前,这期间陆陆续续不乏官臣走过,看她的目色不尽相同,但也是白眼最多。
最后由殿堂走出的是公仪世子棠,时封正四品督卫。他方就江督大营督练之事奏请圣意,得以圣赞,得意满怀。出殿见了跪着不起的延陵易,更是不将她放在眼中,轻蔑笑道:“求位。你当你是谁,你既不是儿子,也不是嫡出。我道皇上纵是把那袍子扔给戏子穿,也不会赏你。莫要白费工夫,趁着姿色还在,早早嫁出去算了。”
她并未看他,目色沉定,迎着前方,身子即便摇摇欲坠,亦要在这一时撑持住。
公仪棠并未止言,由她身侧走出几步方又辙回,出言讥讽道:“勾引太子你也是下足了功夫的。依我看,再使把劲儿,太子妃之位不比延陵王位来得贵绰?”都言这女人是个不讨男人喜欢的,年已二十仍深守闺中。或者是,这女人,心比天高,嫁,便是要嫁得最尊贵。公仪棠言着猛收了笑,手中握有象征身份地位的蛇纹石玉虎,一双眸子死死钉住地砖间映显而出的半个身影:“延陵易,你确也够狠。那一刀,换了我,定下不了手,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暖风乍寒,延陵易身形一抖,目光直直逼上:“公仪棠。”
“将延陵眉嫁到公仪家如何?”唇际惨笑,眉眼仍是寒光迸射。
延陵易竟也随之笑了,下唇轻颤,“你,做梦!”
冷笑三声作罢,公仪棠甩袖而去。他并不急于一时,终有一日,这女人必会言弱,总是要来求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