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娄问肖遥:“晚上值班怎么安排?”
我说值什么班呀?缸子说:“晚上睡觉得安排人盯着点,别有那想不开自杀的、逃跑的。”
阿英说:“麦麦头一天来,先顶我,跟缸子值第一班吧,我往后错。”
后来明白这值班排序也是有等级观念的,有头面的人都要争取一个对睡眠质量影响较小的时间段。这也算是一种“福利”。
其实十二点以前,很少有人睡得着,于是前排的几个又开始玩牌。肖遥和姜小娄不值班,玩足了就睡下了,缸子和我开始上岗。其实就是小声聊天,混一个小时的时间。
估计大家都睡着了,缸子环顾一下四周,扫了一眼肖遥的脑袋,小声说:“咱号儿的安全员是外地的,棒槌一根,拢不了啥事,就是家里花俩骚钱儿,管教才给他个官儿当。小娄、阿英我们以前都是一个号过来的,施展是我们老大,你这一来,咱哥几个的伙更大了,以后这号里的事就更好料理啦。”
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肖遥,点了点头。刚才我还以为他架子大呢,原来是孤立啊。
缸子说他刚结婚不到半年,女方家里本来就不同意闺女嫁给一个劳改犯,这下更没戏了,估计离婚是早晚的事情。缸子说到自己老婆时很无奈,看样子心里愧疚。
“那天一个狱友出来了,大老远来看我,我就跟我门口小卖店的胖子借200块钱,准备请那哥们搓一顿去,胖子楞不借,这不明摆着看不起咱嘛,我当时就火了,从他钱柜里抓了两张票子就走,告诉他爷们明天就还给他,嘿,小子回头就给打110了!”
“这事也不算大。”我安慰说。
“算抢劫,三年起步,我又是累犯,打累加半年到一年,搞不好得弄5年上下啊,真不值得。”缸子苦笑。
缸子说他最对不起的还是老爹老娘,上次出来的时候,他一进家就给老两口跪下了,三口人抱一块儿哭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妈都73了,坎儿,弄不好坎儿我身上,一口气上不来没了,我还活啥劲,还进得了那个家门吗?”
临睡,缸子跟我说了一句:“别看你有学问,这里面的事弄不明白呢,自己把握好了,别漏进去。”
“你多点着我一些就有了。”
“唉,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自己的案子理顺了,一句话琢磨不到,就可能多判几年啊。跟那些警察不能有实话,也不能一句实话不说,得拿捏好了,不过到啥时候也不能信他们的,他们要说:你就认了吧,签个字就放你,这又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我们就是走一过场。哥们儿你可千万别上当,不是有那么句话嘛——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嘿嘿,这里面学问大了,逮着机会咱好好聊。”缸子打着呵欠歪过头去。
躺在被窝里,仔细琢磨着“前铺”这几个家伙的关系,觉得自己现在的位置挺微妙的。肖遥是这里的“安全员”,不过明显是个摆设,但有政府做后盾,他还是腰杆蛮硬的。姜小娄他们三个很排外,如今又急着拉我入伙,扩大组织势力 ,大有完全孤立肖遥的用心。
初来乍到,就睡到前铺来,看来这待遇也不是平白享受的,虽然有施展的铺垫,但还要我自己懂得怎样维护来之太易的“幸福”啊。
望着涂料层斑驳着的屋顶,我不断怀疑着这种生活的确定性,铁门一关,世界就这样小了么?我真的属于这“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也是七步”的局促、逼仄的世界了么?我真的要和这些人——这些背负着盗窃、强奸、抢劫、敲诈历史的人一起生活了么?
我感到头有些发昏,阿英和搭伙值班的家伙小声聊着什么,不断嗤笑着,渐渐地,他们的声音变得模糊,我在这个新世界里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