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仲秋时节的W市,天清气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暂地享受一下。

这样的机会已经久违。

现在是西历2001年。当日,我无从知晓,当拉登那个老头儿弄几架飞机扎进美国世贸大楼时,在这世界上还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发生着。一切与此有关无关的生命的苦乐悲欢的纠葛,距离我都如此遥远——依赖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无法企及的遥远——因为此时,我不在你们中间。

这时,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车里,脚缚18斤铁镣,跟一个叫施展的哥们儿铐在一块儿,从专门拘押重案犯的市局看守所,被转移到远郊的第一监狱去。

同车的大概有十四五个犯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注定将要把自己的残生埋葬在高墙电网下了。那帮家伙也都挂了链儿,象我们一样,两两一对锁了,被强制低下光头,在押车武警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尸体标本似的沉默着,听凭囚车号叫着把自己运走。

半月前那个阳光耀眼的上午,当我接到判决书时,我就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从漫长的“嫌疑人”升为名符其实的“罪犯”。这对我,还有我的同案犯施展来讲,都不啻一种解脱,在看守所里漫长的拘审,快使我发疯了。

在看守所,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煎熬太久,使我对世界的莫大的灾难,感受很模糊。我只清醒地知道,这种被剥夺了自由的生活,这种象笼养的牲畜一样的生活,正在囚车进行的途中遭遇转化。这种时刻,我既对美国人的悲愤心不在焉,也没心思把自己莫小的悲哀比附为世界的莫大苦难。我们这些被高墙铁网圈住的家伙,在很多人看来,正象攒到一堆儿的垃圾,是没有灵魂与价值的、使人厌恶的东西,狗屁不如,应该被彻底地清理掉才爽,一如太监的鸡巴。

不过这种感受已经无足轻重,其实在短暂又漫长的拘押生涯里,好多事都让我有个奇怪的联想:被“四面墙”囚困的,不仅是我们这些违法的坏分子,那些在阳光里歌唱、劳动、享乐以及逍遥做恶的人们,又何尝能逃离一堵堵有形无形的障蔽呢?既然大伙都活得操蛋,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嘁!

所以,还在看守所里的时候,我就常想出去以后能写写里面的世界,让那些卑微、卑贱和卑鄙的声音流传出去,让大家听到,听到别人,也听到自己。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