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即使时光可以倒流,生命的历史却不能改变。不论以何种心境面对,历史是需要制造它的人承担的。
这天早晨,当我走出家门时,我尚未觉察:两年来一直在沉默的一段历史,已轮到要我承担的时辰了。
十月的朝阳,灿烂得有些无赖,我从门口搭了出租车,到刑警队去。几天前,W市C县的刑警找我时,我正在南京开“二渠道”的图书大会。当时程刚的电话追到南京,我就觉得蹊跷,不过也没太在意,这两年,为了抓捕施展,他和他的助手小扈跟我混得比初恋情人还热乎。程刚是经侦科的探长。
刑警队的老狗照旧叫得很凶,我示威地瞪它一眼,径直上了二楼。向里走,程刚正往外迈步,几乎跟我撞个满怀,一看是我送货上门了,立刻大嘴美成了破瓢:“我们正要接你去呢。”
“哪敢劳您大驾。”我谦虚了一把,进屋就坐在那张靠墙的革面沙发上。两年前,我第一次被请进刑警队时,坐的就是这张沙发。
程刚懂事地把一盒“红云”推到我面前。这两年,程刚在我身上糟践了不少烟,我想,他也早该烦了吧。刑警队这帮哥们儿的态度一直还是不错的,有点人民子弟那意思。接待室的墙上,也没有传说中的“坦白从宽”什么的标语,警察也都是便装,环境营造得很亲切。
“麦麦,施展回来了。”我刚抽了一口烟,程刚就轻松地告诉我。
“好啊,我正想他呢。”我笑道,我才不信他的鬼话,施展逃跑后的两年里,他们已经把我诈得风雨不惊了,今天又弄这老套子?俗。
“不信?看看这个。”程刚把半尺厚的一摞笔录往我面前一推,让我看到了按在红手印下的“施展”两字,然后很快地拉了回去。只这惊鸿一瞥,我的头已经“轰”地一炸。
“啥时候回来的?”我有些木呐地问。
“这个就不用你关心了,以后你们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能见面吗?”坐在沙发上,我往前欠了欠身子,已经没有刚来时的坦然。
“那还不简单,呆会就把你们关一块去啦。”
“嘿!还有我什么事呀?”我一脸无辜,坦率得跟一学龄前儿童似的。
“耶,你白玩我们两年啦!”程刚也委屈得象个孩子,说完就换了副脸谱儿,看一眼旁边坐着的小扈,小扈会意地摊开一本笔录,刷刷写起来。
程刚问我:“麦麦,你是69年的吧。”
“对,11月12,阴历行吧。”
“户口本上的?”
“对。”
后面是我的亲属状况,以前没问过这个,我想今天应该是有些特别了。不是要扫尾就是要深挖。
“跟施展什么关系?”
“大学同学。”
“一届的?”
“他比我高一届。”
“那叫校友。”
“校友就校友,这些你不早问过了吗?”
“麦麦,这次跟以前不同,以前那叫询问,今天这叫讯问,你还学中文的哪!告诉你啊,再跟以前那样指东打西胡说八道可不成,这笔录是原始口供,将来打官司得靠这个垫底,你要不当回事,以后别后悔。好好说啊——啥时候送施展跑的?”
“不是跑,他说他出差,我又不知道他犯法,不然能放他走吗?怎么说咱也受过高等教育啊。”
程刚抬起头笑道:“甭跟我唱高调,我也没说谁犯法,犯不犯法得法院说了算。现在你和施展都是犯罪嫌疑人,还不是罪犯,可我得先关着你们,这叫拘留审查,没问题了当然放你。”小扈插嘴说:“程探长今天这是好脾气,也就跟你啦,要放别人,还给你讲政策?一脚先踹旮旯铐上再说!好好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