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已经不用摇篮了,”我解释着,“欧文负责所有的事情--他是主角也是导演。”欧文用力猛扯我的衬衫,把衬衫下摆都扯出来了。
“导演。”米尼先生平淡地复述着。那时我忽然觉得冷,仿佛一阵冷风很不寻常从温热的烟囱直冲而下,直灌进屋内。但是并没有冷风,而是米尼太太。她居然动了,她瞪着欧文,带着困惑的表情,交杂着恐惧和敬畏,非常震惊,同时带有一种最常见的憎恨。相较于这种既惊又怒的目光,我才明白对欧文而言,母亲的侧面比较不会给他压力。
来到屋外,阴冷的风从斯瓜斯科河面扫来,我问欧文我是否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想他们比较喜欢我扮演天使吧!”他说。
雪花从来不会粘在梅登坡,也从来不会停留在采石场四周围着的巨大花岗岩石板上。花岗岩凹陷处的积雪很肮脏,混杂着砂石,还有小鸟和松鼠留下的足迹;采石场的周边对狗儿而言太过陡峭。花岗岩采石场附近总是堆满砂砾,有时候,它们会顺着风势飞上雪顶;所以在欧文住家附近经常是尘土飞扬,那些砂砾会刺在你的脸上--就像在冬天的海滩上。
我看着欧文拉下他那顶红黑格子的猎帽上的耳罩。这时,我才想起我的帽子留在他的床上,而我们正准备走下梅登坡。丹恩说好开车来接我们,在史瓦西公园大道的船屋等候。
“等一下,”我告诉欧文,“我忘了我的帽子。”我跑回欧文家。留下他踢着一块在泥泞车道的车轮印里被雪包覆的石头。
我没有敲门,反正门口那一堆松树枝正好挡住一般人敲门的地方。米尼先生站在壁炉旁边,他不是注视着摇篮,就是看着壁炉里的火。当他抬起头看着我时,我说:“我忘了拿帽子。”
我也没敲欧文房间的门。起初我以为那个模特假人移动了,我以为她终于设法弯下腰,然后坐在欧文的床上。接着我才发现坐在床上的是米尼太太:她紧盯着我妈的分身,连我走进房间时也没有打断她的目光。
“我忘了我的帽子。”我又说了一次,我不知道她是否听见我说的话。
我戴上帽子,准备离开房间,我尽可能小心地关上房门,这时她竟开口说话:“对于你可怜的母亲,我觉得很抱歉。”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我说话。我回头朝房里看了一眼。米尼太太动也不动。她坐在床上,对着模特假人微微鞠躬,仿佛在等候什么指示。
当欧文和我经过梅登坡路的坡底,火车的桥梁下方时,已经是中午时分,我们在米尼花岗岩采石场好几百码的下方。几年以后,那座桥的桥墩竟成了巴兹·瑟斯顿的丧生之地,虽然他成功地逃过兵役。1953年的圣诞,欧文和我行经桥下,正巧第一次看见经过的洋基特快--行驶在波特兰和波士顿之间的快速火车,两地之间只需要两小时车程。每天中午时刻,它从格雷夫森镇呼啸而过;虽然欧文和我在格雷夫森车站看过它快速地穿过镇上,虽然我们曾经把钱币放在铁轨上让火车压平,但是我们从来不曾正好在桥梁底下,目睹洋基特快从我们头顶上疾驰而过。
当桥梁的支架开始震动发出声响时,我心里仍然想着米尼太太对着我妈的模特假人真心恳求原谅的样子。火车车轮和桥梁支架间筛落了不少砂砾,打在欧文和我的身上;就连水泥桥墩也在晃动,被震落的沙子遮住我们的视线;我们抬头看着火车巨大的深色下腹,急速地飞过我们的头顶。透过车厢之间的空隙,闪烁着了无生气的冬日天空,像是在对我们眨眼睛。
“是洋基特快!”欧文对着头顶上的轰隆声大声尖叫。欧文·米尼对各种火车都感到新奇,因为他从来没坐过。但是洋基特快--以它惊人的速度和拒绝在格雷夫森镇停靠--在欧文的心目中,简直是最顶尖的旅游象征。哪儿都没去过的欧文,对旅游的事物充满了浪漫的幻想。
“真巧啊!”我说,而洋基特快已经远离。我的意思是,这份遥不可及的幸运,刚好在正午时分当我们正走在桥梁下方时,降临在我们的身上,但是欧文对我笑着,用他特有的那种令人着恼、带着一丝同情和一丝轻蔑的笑意看着我。当然啦,现在我知道欧文并不相信巧合。欧文认为“巧合”是愚蠢肤浅的人在无法接受他们的生命被恐怖可怕的规划定型时,所寻求的一种愚蠢肤浅的借口--那样的规划比洋基特快还更强而有力且无法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