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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我外婆的女佣,也就是在莉狄亚截肢之后取代她的女佣,名叫埃塞尔,而她被迫忍受莉狄亚和我外婆两人技巧地比较她的工作效率。我用“技巧”两字是因为外婆和莉狄亚从来不直接和埃塞尔讨论两者之间的比较,外婆会在埃塞尔面前说:“莉狄亚,你还记得你以前是怎么把秘密通道架子上那些果酱和果冻拿上来的?放在那里不是积了很多灰尘吗?然后你会按照日期的前后顺序将它们一一排放在厨房里。”
“是啊,我记得。”莉狄亚会这么回答。
“这样我就可以全部看过一次,然后告诉你:‘嗯,我们该把那瓶扔了--看起来不大好吃的样子,都放两年了。’你记得吗?”
“记得啊,有一年我们把榅桲全都丢了。”莉狄亚说。
“弄清楚我们有什么东西放在秘密通道里是蛮好的事。”外婆说。
“我也是说,事情不能越积越多。”莉狄亚说。
当然,隔天一早,可怜的埃塞尔经过间接的告知,很守本分地将所有果酱和果冻拿出来,一一拭去上面的尘埃,好让我外婆检查。
埃塞尔是一个矮小、块头却不小的女人,有着用不完的结实力气,但是因为反应慢而且严重的信心不足,她的体力也逐渐耗损。她前进的动作,即使是打扫房屋等基本工作,她也以特有方式大力地挥摆那双粗短的手臂,但紧跟着这种信心十足的表现之后(或之前),她那双粗大足踝下的宽短脚丫,却踏出踌躇又失衡的脚步;因此她经常跌倒。欧文说她反应太迟钝,根本不会被吓到,所以我们几乎不去烦她--即使我们发现可以吓她的机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秘密通道。就这方面而言,埃塞尔也比不上莉狄亚,当莉狄亚还有两条腿时,她被惊吓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
另外雇来照料莉狄亚的女佣--就像我们格雷夫森本地常说的一句话--“全新的一场球赛”。她名叫加曼,莉狄亚和埃塞尔两人都会欺负她,而我外婆故意不理会她。这几个傲慢的女人当中,可怜的加曼因为年纪轻比较吃亏--但她还算长得漂亮,有些羞怯,不大爱说话。她有一种外行的笨手笨脚,这种人会一直努力不让人注意到她的笨拙--但加曼却总是无心地让大家常常注意到她,她那股强烈的神经质也干扰到她周围的气氛。
当加曼蹑手蹑脚走过窗户旁边时,窗户竟忽然自动关上,门却自动开了。当她走近贵重的花瓶时,花瓶竟然摇摇欲坠;当她伸手想稳住花瓶时,花瓶却碎了。当加曼战战兢兢地推着莉狄亚的轮椅时,轮椅立刻发生故障。加曼一打开电冰箱,里面的灯泡马上烧坏了。车库里的灯亮了一整夜,被发现了--当然是我外婆一早起床巡视的结果--而加曼总是前一晚最后上床的人。
“最后上床睡觉的人要关掉所有的灯。”莉狄亚吩咐着。
“加曼上床时,我不但已经上床,而且都睡着了,”埃塞尔会先发制人,“我知道我睡着,因为我被她吵醒了。”
“对不起。”加曼低声道歉。
这时我外婆会叹口气,摇摇头,仿佛一夜之间,整幢房子几个房间都被一把火烧光了似的,而且房里的东西一件也没抢救出来--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我知道为什么外婆故意不理会加曼。有一次,外婆北方人俭省的习性突然发作,竟把我妈所有的衣服都给了加曼。那些衣服并不适合瘦小的加曼,但那是她拥有过最好的衣服,穿上它们加曼既快乐又感恩--加曼从来都不知道外婆看见她穿着那些熟悉又令人伤心的衣服时,心里有多不高兴。或许外婆送给加曼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看见这些衣服时会这么生气,骄傲的外婆绝对不会承认这是她的错。她只能眼睛看着其他地方。至于加曼穿上那些衣服并不合身,当然也是加曼的错。
“加曼,你应该吃多一点。”外婆会说,但是不看着她--所以从来没注意过加曼吃了些什么,只知道我妈的衣服松垮垮地挂在她身上。就算加曼可以狼吞虎咽地拼命吃,她也绝不可能拥有和我妈一样的胸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