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战(9)  

烟雨轩是金陵城内一家名气极大的古玩行,这家古玩行之所以盛名远播,全因它的老板古小楼,此人自号“峻石”,大江南北古玩行里提起“峻石先生”,几乎是无人不晓,这人天生过目不忘,广闻强识、博古通今,对历朝历代的古器珍玩、名家大师无所不知,但凡一件有些来历的古玩,无论是有典籍可考的实据还是坊间流传的轶闻,他都能娓娓道来。

“北京建福宫,金陵古小楼”,叶迎风虽然与这江南名士素未谋面,但对此人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正色道:“能得峻石先生如此推崇,秋大爷的眼力自然是毫无疑问!”叶迎风低头喝了口茶水,无意中瞥见伺立于角落中的金钏儿头颈微侧着,神情专注,心头不由一动:难道自己误会了秋明月?

“不知峻石先生所评述的鉴玉三甲还有哪两位高人?”叶迎风好奇地请教道。

好胜是人之天性,秋明月也在所难免,能够有机会“指教”叶迎风让她很是愉快,竖起两根如玉纤指,模仿着古小楼的口吻道:“说起鉴玉,尊师神眼李四爷久居京城,不但惯见四方珍品,更有机会见识到皇宫里流出来的异宝,经验之老道、见闻之广博难有出其右者,所以三甲之中自然有李四爷的一席之地!”

叶迎风听得暗暗点头,古小楼能博得偌大的名声的确不是侥幸,眼光颇为独到,古玩鉴赏这一行可不同于八股应试,做得锦绣文章便可赢取金榜题名,鉴古之道讲求的知行并举,眼力的琢磨提升须得靠经验积累,古小楼便是明证——此人鉴古的眼力公认不过是平平而已。

李四爷虽已金盆洗手,其声望却不降反升,叶迎风对于自己师傅的眼力最清楚不过,听秋明月的意思古小楼居然只将师傅排在了第二,愈加好奇还有谁鉴玉之术竟然比师傅还要高明?

“洛阳花家的花九爷!”秋明月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出了古小楼所排“鉴玉三甲”的“状元”。

又是花家!叶迎风的身子一僵,眼底猛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厉芒。

秋明月见叶迎风神情僵滞,还以为他没听过花家,认真地说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别看这个花家没什么名气,我舅舅说厉害着呢!”

叶迎风屏息倾听,结果等了好一会儿秋明月也没有继续,不禁愣住:“就这些?”

“我知道的就这些嘛!”秋明月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羞恼地送了他一记白眼。

“小人、小人听老爷说过江南秦家也很厉害……”带着怯意的低弱声音从角落传了出来,是几乎让秋明月忘记了存在的金钏儿。

叶、秋两人愕然的目光同时望来,金钏儿如受惊的兔子一般,飞快地低下了头,紧张地绞绕着手中的方帕,声如蚊呐,结结巴巴地告罪道:“小人一时嘴快,请小姐、小姐责罚。”

秋明月朝战战兢兢的金钏儿做了个鬼脸,哼道:“嘴长在你的身上,想说就说,这是民权,我为何要责罚你?”

“民、民权?民权是什么?”金钏儿壮着胆子问道。

“民权就是……说了你也不明白!”秋明月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在你眼里,老爷和姨太太比天还大!”

不懂“民权”为何物的不止是金钏儿,还有叶迎风,不过他现在琢磨的却是另外的事儿:从他无意中发现金钏儿似在偷听他与秋明月的谈话,他便开始悄悄地观察,几次刻意将声音降低,金钏儿果然探身侧耳,而且嘴唇一直无声地微微蠕动,叶迎风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这个小丫鬟在暗记自己与秋明月的谈话!

叶迎风开始还有些好笑,自己与秋明月两人这半天不知道说了多少话,金钏儿这般死记硬背又能记得住多少?

身为下人本就是主子的耳目,叶迎风起初也并未在意,他以为只是内宅争宠的阴晦事,那位姨太太在秋明月的身边安插耳目罢了。

直到金钏儿不顾规矩突兀插言,而且说的还是秦家时,叶迎风的警惕之心陡增:此事显然并非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简单,真的只是“失言”吗?他绝不信秋家这样大户人家的下人会犯这种愚蠢至极的错误,他的心头猛地划过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闪念……

有人看破了他的身份!至少已怀疑他与秦家有关,金钏儿的话是有意的试探!

沿着金钏儿,叶迎风自然而然便想到了秋叶白的身上,他又回忆这几天来秋叶白的言谈举止,果然让他找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只因秋叶白的手段极高明,当时并不觉得古怪,这时仔细想来分明是旁敲侧击的试探!

叶迎风面上不动声色地与秋明月谈天说地,心里却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婉拒了秋叶白父女留饭,叶迎风告辞离开秋府,回客栈的路上,他的太阳穴还突突地跳个不停,竭力反思着自己究竟哪里露了破绽。

与秋叶白的初次谋面是在铁家,当时他才刚刚抵达神目台,似乎从听到他的名字开始,秋叶白的态度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

开始他还以为是李四爷的原因,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从始至终秋叶白对李四爷只字未提,而后他又猜测是因秋明月对自己的欣赏而爱屋及乌……

叶迎风狠狠地攥了下拳头,这说明在见面之前秋叶白就已经知道了他,并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难道是自己在火车上与夏言秋的谈话被人偷听,而恰巧这人又是秋家的人?这个猜想甫一生出就被叶迎风否掉,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退一万步讲假若果真如此,那谈话的内容就足以证实他是秦家传人,秋叶白又何必费尽心机一再试探于他?

转念之间,叶迎风心头一动:莫非走漏身份的不是他,而是夏言秋?有人从夏言秋怀疑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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