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初识与确认(5)

这里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我们比鲁滨孙的岛还富裕。我们失去供需所制订的价值与价格标准,我们不在意物质,所以我们将失去欲望。我们会不会对彼此失去渴求?

失去感觉,是爱情最残忍的结局。比生离死别,更让人不想追回。如果我们要订法律,我们得订--生离死别。我们在连续见面的第四个黄昏之刻将分离。那是我们的爱情安息日,浇冷一下越烧越旺、有可能导致烧山与自焚的殉道激情。我们可以预言,也可以改变命运,或是收回自己下的诅咒,像我们在尘世那样,只要我们把这里的时间加一倍速度,就能调回到地球的时差。但请不要回到现实太久,那会让你想起,自己是人;让你忘了,你会死。这真是一个风险很高的赌注,那将让你以为到了更陌生的异国,遇见了初恋情人般的错觉。万一你回去了,就像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

(Somewhere in Time)铜币上的年份,把暂停的时间又启动,这将会引起一连串的老、病、死,然后腐朽,无人能挡。请不要因好奇而引起船难,一032爱欲修道院--与得不到的恋人之间,十部情书场诺亚方舟全船人的灾难。不要走出伊甸园。不要留下你的影子和脚印在外面。你的心软,会让你的灵魂没有能力停止死亡。我必须深究你的意识与潜意识,用俄国生理学家Ivan Pavlov已经实验成功的制约与反应,立下严刑峻法限制你的出境,专制地保护着你的安危。

我很担心,有一天毁掉我们的,只是你对尘间的依恋。那是你的牵挂,你可不可以瞬间顿悟?你有着我无穷的想象力还不够?我可以扮演任何你想要我扮演的,让你沉溺在看不完的貌相里:如果你要情人,我就是情人;如果你要家人,我就是家人;如果你要孩子,我就是孩子,我可以是男孩也是女孩。但请不要打开门,让现实入侵我们的无菌真空,让蛇爬进我们的伊甸园,碾平我们刚创立的一切,吃光我们刚繁殖的自己和还没长成的未来。请不要用你无聊的理性,在我狂野的想象中留下一道难看的煞车痕。

你的车在外头,里数不变。那是时间中止的证据。你不用付人间的停车费。请以我们的作息为钟。我们已经离开了全人类的时间。我们已经活在当下、过去及未来。福楼拜在写给路易丝·科利特的信中说过:“……我总是感觉到未来,一切事物的对照总是出现在我面前。每次看到一个孩子,我第二部 > 梦境与幻觉033总是想到他/她会变老;每次看到摇篮,我总想到坟墓;每次看到赤裸的女人,我总是想象她的骨骸。”

我们的地图,因你的犹豫、我的不放心,让我们的路径仍停在入口,无法展开。我想创造法国式辐射线般的道路,你却像在阿姆斯特丹“路与运河绕成的同心圆”里,兜圈子。就像你纠结的感情线,像我之前循环极差的血液网,老是手脚冰冷,哪都去不成。你的迷失,是一种对惯性的不舍,你待在原处并不能找回原来的自己,你尚未自由。让我们往前旅行吧,旅行是人生旅程的加法,能快速累积里程又不会耗损寿命。你在自由之地圈地自限,不是流浪,而是在浪费自己灵魂飞翔的能量,你将失去自主的行动力,你将继续轮回。我得等多久才能等到你的转世?

我并没有在制造你的爱情错觉,我不是那种动手脚避人耳目以赢得惊叹的魔术师,我很诚实地看到我所想的,我不是在诱惑你。幻觉是一种看得见的奇迹,信者才能得救得永生,它在现实世界中被视为精神错乱者的麻醉剂,但它很真实,比历史或新闻都来得真实,而且有快感。我必须偏执地说:世界是假的,想象是真的,因为只有想象的世界才能继续运转,真实世034爱欲修道院--与得不到的恋人之间,十部情书界的尽头都是核战后的废墟,没有半点生机。我不想动用那些一下子就幻灭的魔法,它们很容易引起感官,但没有时间性。

爱情的可贵,就是自己与自己相信的东西很靠近。但我害怕像PaulAuster说的:“这是一项徒然的任务--写一本永远没有人会打开的书。”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没看见我所看见的梦境呢?就像我昏暗的烛光,原来只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用来取暖的幻觉,在你眼前从来没亮过,你一直留在黑暗的现实里,继续累积你的停车费。

Paul Auster还说:“每本书都是孤独的意象。上面的文字代表着一个人许多个月的孤独。当A翻着另一个人的书,就像是进入了他的孤独,并使其成为他自己的孤独。一旦孤独被入侵打破,就不再是孤独,而是一种伴侣关系;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却挤着两个灵魂 。”②我正在书写的同时,我确认你并不在现场,如果你在几个月后看到了这份孤独的文本,你将有可能打破我的孤独。如果你没看到,我将还是保持我的孤独,就像房间自从我离开上锁后就没人打开翻动过,宛如这个房间根本不存在。但无论你看到与否,你都已经无法更动我写出来的任何一个:当时十分孤独的字。连现在的我也②引自《孤独及其所创造的》。

第二部 > 梦境与幻觉035无法修改,它们当初孤独诞生的原意。我已经不在房间里。你不知道我在哪里。你已无法从一写出来就死掉的字,联系到还活着的我。

因为我书写,文字帮我记下了幻象的每一处细节,成了可以连续加洗的负片。我终于可以开始自现在起,大胆遗忘。

038爱欲修道院--与得不到的恋人之间,十部情书生活现实的细节越来越近,我的想象力已经节节败退。

网站应声倒地,为理想奋斗的伙伴死掉大半,失去创作的舞台失去一起创世的战友,一人独自奋斗的感觉很糟。很荒凉。你还在战场上厮杀,我只好以剩下的一点对未来的热情,帮你写梦,写野心。我要你继承我文字高能量状态的勇气,把它回向给以后即将虚弱的我。让我们互相取暖。

我一直期待的美好新世纪,来的却是末日般的惨境--理想磨光,失去希望,梦愿满腹却被迫一事无成。公交车的拉铃声坏了,像医院叫号铃般无限延长地凄厉。精品店把名牌皮包摆成冷气23度的停尸间,无人光顾。所有的人都心灰意冷。欲求不满。愤世嫉俗。景气低迷到没有人想大口呼吸,每天都有人跳楼。一向悲观的我也无言以对,我已经绝望到懒得去追一部快要开走的公交车,连走楼梯的斗志也没有,只能很残障式地按电梯上下身体。

辛苦累积的资源一夕之间连环崩毁,暴风雨中我微弱的烛光已没有屏障可挡,但生命的火已经点燃,融逝的蜡在倒数计时,我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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