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 初版序

2 0 世纪初的美国藏书家爱德华?纽顿(A. Edward Newton)有回受不了某期地理杂志中埃及专题的诱惑,立刻就和妻子动身搭轮船前往埃及亚历山大港,打算来个尼罗河之旅。当轮船由意大利热那亚航向那不勒斯时,纽顿开始觉得不耐烦,“尼罗河已经流动了好几世纪,而且还会继续奔流下去,但是伦敦却有书待收藏。书,可是不等人的!” 纽顿心生此念,于是厚着脸皮向太太告白。当他发现她并没有强烈反对时,立刻改变行程,在那不勒斯上岸,先到罗马玩了一阵,然后欢天喜地地前往伦敦──伦敦的书店。每回看到纽顿在《集书的乐趣》(The Amenities of Book-Collecting and Kindred Affections)一书中描述他是个如何差劲的旅者、又是如何喜爱伦敦的书店时,我总忍不住掩卷大笑。可怜的纽顿夫人,但愿她也是个爱书人,否则有个丈夫是藏书狂(bibliomania),真是太委屈她了!

还有一次读到一位《洛杉矶时报》的特派员大卫?蓝博(David Lamb)的轶事:他在五十四岁时,决定独自骑单车横越美国。出发前他在精简的行囊中放了一品脱的威士忌和一本小说,上路三天后,他发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酒喝完了倒是容易补给,但是书看完了却不见得有救,许多小地方连一家书店都没有。对文字饥渴的蓝博有一晚在汽车旅馆内甚至看起《圣经》来了,一直到第三个星期,路过大城市孟菲斯,蓝博的焦虑才在一家书店内解除。尔后有人向蓝博讨教骑单车旅行的要诀,他除了告知一些技术上的事项外,最后总不忘附加一句:“记得带一本书。”

正如纽顿和蓝博一般,即使去旅行,我还是得和书(店)纠缠在一起,否则整个旅程将显得漫长又索然无味。更严重的是,我的旅行最后竟演变为以读书、买书为主要的目的,美术馆、博物馆、名山胜水等观光点反而是陪衬,探访世界各地的书店已成了我的娱乐、工作和爱好。每到一个城市,我总像猎犬般地循着各种线索搜寻有看头的书店,一开始只是单纯为了买书,后来发现书店自身具有多样的可能性,无论是书店的大小、地点、装潢、服务、活动,甚至连店名都可能是一大特色,若是碰到一些像是巴黎的“莎士比亚”、旧金山的“城市之光”或是纽约的“高谈书集”之类具有风光历史的书店,就更让人肃然起敬了!

逛书店最过瘾的事,莫过于碰到气味相投的店主或店员,和他们煮酒论剑一番,或是听他们口沫横飞地谈论自己喜欢的作品。若是在古书店就更不得了了,店主如果觉得来者是行家,有时会得意洋洋地把珍藏书搬出来炫耀,或是夸称他们曾经经手过的宝贝。书店的灵魂其实是这些活生生的人,是他们赋予一本本书生命,是他们创造出书店的风格与历史,即使爱书成痴的纽顿也不得不说:“世界上最有趣的是人,其次才是书。”当然,这样美好的经验通常在老板兼伙计的小型独立书店才容易体会得到。

大型连锁书店虽然是走比较媚俗的路线,但是也有其不能被取代的特质,在深夜的大都会纽约市,若是想找个便宜又安全的去处,百老汇大道上凌晨才打烊的“邦斯与诺博”书店绝对是个最佳选择,十来万种新书、杂志和附设的咖啡区,准能消耗过多的精力,有时说不定还会碰到诗歌朗诵、音乐演奏之类的免费余兴节目。

因特网普及后,爱书人多了一种追踪书籍的管道,通过全球资讯网查书、买书,甚至浏览书都不是问题,无店铺的拟真“线上书店”(on-linebookshops)虽然不太可能完全取代传统书店,但是一些有特色的个性书店却因科技与经济结构的转变而逐渐凋零,我们若不想与它们失之交臂,应该及早行动。柏克莱大学旁最负盛名的“寇帝书店”(Cody's Bookshop)的创始人弗雷德?寇帝(Fred Cody)就曾说:“我是一家个性书店的拥有者兼经营者,只怕我们这类人是快要消逝的族群。”这句话透露出深沉的辛酸和感慨!

走过上千家书店,对我而言,每一家书店都像一幅幅风景,有的婉约秀丽,有的气势磅?,有的细致精巧,有的古意盎然,当然也有一些就个人的标准而言,相当乏善可陈。但无论如何,我总是心存感激,任何一种类型的书店,总能吸引与它相契的顾客。品味的高低如人饮水,实在不容置喙。在书的世界里,每个人自有他的天地。

《书店风景》一书是我多年来在国外拜访书店后所记录的成果,由于书写时的心情、功力不一,某些篇章的风格自然也有所出入,但我对书店的热爱却是一贯的,英文书名 My Love Affair with Bookshops 一方面是向曾经拜访过的书商们致意,另一方面也为了忠实地反映我对书店无法自拔的爱恋情结。值得一提的是,英文书名受到我所敬爱的美国女作家荷琳?汉芙(Helene Hanff)的指正与祝福,在此特别感谢她以及她那些带给我无限愉悦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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