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咱们走吧。”板凳用衣袖去抹她的泪水,把她放在地上,牵住她的手。红儿却甩开他的手,一屁股坐地,赖着不走。板凳见她满脸委屈,想了一想,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坐到红儿面前,抱起她那只光脚,借着淡淡的月光,小心翼翼为她挑出脚板上的刺。
红儿果然止住抽泣,静静地凝视板凳,眼里泛起一丝好感。
“你别怕,我不会坑你的。我从小就被爹娘扔在戏园子的板凳上……最受不了小孩子没爹没妈没个家,我不能眼瞅着你再去垃圾堆里躲着……”板凳把她脚上的刺挑干净,拿出那只小鞋子给她穿上,“赶快跟我走吧,再不走,坏蛋就追来了,咱俩就没活路了!”
红儿不由地点点头。板凳蹲在红儿跟前,让她爬到自己背上。红儿瘦得皮包骨,比一只小猫重不了多少。
板凳将红儿背到常墩子的坟前,红儿已经伏在他的肩背上睡着了。板凳也无意叫醒她,只是对着坟墓说话:“大师兄!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红儿找到了,你就闭眼吧,我会好好待这孩子!这就送她去浦东老田家……”
板凳回到齐家班,天已经亮了。他想到滚刀肉还等着自己,索性不进去了,就在门口等黄包车。谁知门开了,齐三鑫走了出来。
“板凳?”齐三鑫喝道,“你一夜不回,搞什么名堂?……这个小瘪三是什么人?”
板凳紧张起来,“是……小瘪三!”
“废话!”齐三鑫一把揪住红儿蓬乱的头发,瞪眼审视。红儿被揪疼了,登时惊醒,蓦然撞见齐三鑫的凶相,吓得拼命挣扎。
板凳慌忙抢白,“他是哑巴!”
齐三鑫松开红儿的头发,又转手去拧板凳的耳朵,“你跟这个小瘪三到底咋回事?!”
红儿惶恐地看着齐三鑫,又把视线转向板凳。
“呃,我……我跟滚刀肉喝酒,喝高了,出来溜达……”板凳吞吞吐吐地撒谎,“然后……去垃圾箱捡火柴盒,遇见这个小瘪三在那儿找吃的……我实在可怜他,想带他去吃点东西……”
“你吃饱了撑的呀?”齐三鑫质疑地看着板凳,“你还会发善心?”
“这是您传给我的呀!当初要不是您发了善心,把我收养,那我就饿死在那条板凳上了……”板凳支支吾吾。
“怎么着,你想收养这个小瘪三呀?”齐三鑫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也好啊,我正想收个关门弟子!把这小瘪三带回齐家班!”
板凳万没想到义父这么说,顿时慌了,“不,不!义父,您就别发善心了!这哑巴有啥用啊,还不够给您丢人呢……我这就把她打发走……”
齐三鑫摇摇头,向板凳说出实话,“我得用他来打发帮会的弟兄们!”见板凳一脸纳闷,忍不住叹了口气,“黄老板给我派了活,要齐家班演专场,犒劳弟兄们,还得惊险刺激、见点血光!你说哪有这规矩,我还正愁怎么满台洒狗血呢。巧了,这个小瘪三送上门来,就让他耍个‘吊辫飞’!”
“啊?”板凳大惊失色,“义父!您忘了?当年我耍‘吊辫飞’,差点摔死……”
齐三鑫瞪他一眼,“怕啥?摔的又不是你!”
红儿听明白了,更恐惧了,她蹭地从板凳的背上跳下,拔腿欲逃。齐三鑫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红儿急得去咬他的手。齐三鑫骂了一声,一巴掌把红儿搧倒在地。红儿的小脸蛋即刻肿起,嘴角流出鲜血。她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不敢吭声,欲哭无泪。
板凳慌忙搀扶红儿,对齐三鑫央求,“义父!可怜可怜这孩子吧……”
“我得可怜你呀!”齐三鑫摇头叹息,面露难色,“阿芳这只雌老虎,非要让你上台挨飞刀……我哪敢得罪帮会呀?可我又怎么忍心对你下刀子呢?只有拿这个小瘪三……”
“不!不!就拿飞刀扎我吧!”板凳把红儿护在身后。
“那小芸娘还不得在阎王殿里咒我呀!”齐三鑫皱起眉头。
板凳痛切地摇头,“义母是为我死的,就让我为义父,为齐家班去放血吧!”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齐三鑫拍了拍板凳的肩,“只要你不沾共党,不惹祸,我保你不挨刀子,不流血!”
板凳苦求无效,只得扑通跪下,“义父!放了这孩子吧!求求您了!”
齐三鑫把脸一沉,“给脸不要脸!这小瘪三是你什么人呀?这么护着他……”
板凳有口难言,冲着齐三鑫磕头,又拽着红儿跪下,按她的头,一起磕。齐三鑫气得说不出话,一把揪起红儿,转身就进了院门。
齐三鑫把红儿推到院子正中,伸手拍拍红儿的头顶,大声宣布:“这个小瘪三,打今儿起就算咱齐家班的人了!拜板凳为师!我给他起了个艺名,叫‘小把戏’。”
小芸带头,大伙都拍起了巴掌。
板凳望着大家祝贺的眼神,欲哭无泪,只得紧紧抓住红儿的手。
“小把戏,来,跪拜师傅!”
齐三鑫把红儿拉到前面,红儿不由自主地跪下,向板凳磕头,眼里闪着哀求的泪光。板凳赶快把她搀扶起来。
“小把戏,过来!”齐三鑫到石桌前,向红儿招呼道,“在这上面摁个手印。”他指了指桌上的一张稿纸,又打开印泥盒。
红儿不知所措,向板凳投去询问的目光。板凳微微摇头,用眼神示意不要。
“别怕。”齐三鑫走向红儿,温和微笑,“凡是进入齐家班的,人人都要摁这个手印。你不信问问大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