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哑巴!”板凳说。
“哑巴好,不会叫疼。”齐三鑫弯腰去牵红儿的手。红儿躲到板凳身后,却被他一把揪住,拉到石桌前,强行拽着手在那纸上摁了红印。“这就对了。”齐三鑫说:“这是签下了生死状,从今往后,齐家班包你吃住,学艺献艺,生死由命……”
红儿听到“死”字,吓得浑身打颤。板凳赶紧上前把她搂进怀里。
“板凳!”齐三鑫吩咐:“带小把戏练‘吊辫飞’,明晚必须上场!”见板凳还要争辩,他板起了脸,“别跟我叫板!在齐家班,本班主就是天王老子,说一不二!”
“还有一件事。”齐三鑫转向众人,从衣兜里取出一摞传单,“大伙儿听着,官府正在捉拿一个女共党,发了通缉令,悬赏五万大洋!就看你们谁能抢到这笔赏钱了!”他把传单分发给大家。板凳接过传单,一眼看见上面印着唐雪梅的照片,顿时怔住。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板凳仍坐在板凳上,盯着通缉令发愣。红儿蹭到他面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想起来了!”板凳一拍脑门,“怪不得眼熟呢!就是这个女人!差点要我的命!原来她是共党呀!”他转脸对红儿诉说起内心的苦恼,“唉,我实在想不明白,共党跟我过不去,我又被官府当共党,两边都对我喊打喊杀!我这不成了猪八戒照镜子吗?里外不是人呀!我到底招谁惹谁了?你说说……噢,你是哑巴。”
“妈妈!”红儿望着通缉令,蓦然脱口而出。
板凳大惊,一屁股坐在地上。十分意外,指着红儿,“你!你,你能说话呀?!”
红儿指着通缉令上的人像,激动得大叫,“妈妈!她是我妈妈!”
板凳可吓坏了,连滚带爬起身,慌忙捂住红儿的嘴:“可不敢乱说呀!她是共党!沾上共党要挨枪子的!”
红儿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放到通缉令旁给板凳看。板凳瞪眼细看,顿时震惊,瞠目结舌,这不但是同一个人,而且是同一张照片。唐雪梅居然是红儿的妈妈。
“你怎么会有这相片?”板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是妈妈给我的……”
“小点声!”板凳紧张地压低嗓音。
红儿也压低声音,“常叔叔送我去见妈妈……他说妈妈正在等着我……”
“我的妈呀!”板凳恍然大悟,“绕来绕去,绕到一根线上了……”
“我要妈妈!”红儿可怜巴巴,“你快带我去吧!妈妈等急了……”
板凳急得把通缉令递到红儿眼前:“你看清楚喽,这是通缉令!官府正在捉拿你妈!要是他们晓得,你是唐雪梅的闺女,那还不把你也抓了去?”
红儿被吓哭了,板凳慌了,又捂住她的嘴,焦灼地叮嘱:“……别吭声!你就装哑巴,装男孩!只当不认识你妈,没听说过唐雪梅,也不知道常墩子,啥都不知道。不管谁,问你啥,你都摇头。记住了吗?”
红儿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板凳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可以跟我说话,点头……”
红儿还是摇头,可怜巴巴,“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摔死,我不要练把戏,我要活着见到妈妈……”
板凳一阵心酸,将她搂在怀里,硬着头皮宽慰她,“别怕!板凳我把话撂在这儿,一定让你活着回到妈妈身边!”他伸出小拇指和红儿拉钩。
“天哪!”门外爆发小芸的惊呼。
板凳没想到她在门外偷听,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想想不对,又赶紧开门把小芸拉进来。
“你可不能说漏嘴呀!我和小把戏的性命都拴在你的舌头上了!求求你了!”板凳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我求你行不?”小芸拧住板凳的耳朵,“愣是背了个雷回来!不定啥时就炸开了!赶紧扔掉这个丧门星!要不,咱齐家班得跟着她遭殃!”
“我也不想啊!”板凳哭丧着脸,“我正要把她送走呢,没想到被你爹撞见,给拽回来了……非要她来学吊辫飞,去应付帮会流氓!我也刚刚知道她妈是共党呀!大师兄又没说清楚……”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嘎然而止,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大师兄?”小芸一愣,“原来这个雷是他甩给你的?”
板凳不得不点头,“……我从小就听大师兄的,眼看他就要咽气了,我能不答应他吗?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把这孩子送走!等你爹睡着了再说……你得想法支走滚刀肉。”
小芸办事不含糊,当晚就把滚刀肉支到大烟馆去了,付的钱够他爽到明天。
“你爹睡着了吗?”板凳提心吊胆。
“睡得像头死猪!你听这呼噜,跟打鼓似的。”
“那滚刀肉……”
“依我看,明天都回不来。”
“二师兄呢?”
“回家照看娘了。哎呀,你咋像个娘儿们?再不走,黄花菜都凉了!”
板凳拉着红儿,赶紧出屋,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小芸跑过去替他打开院门,一瞬间两人都呆住了。
滚刀肉守在门外,玩着三截棍,虎视眈眈,红儿吓得闭上了眼睛。
小芸顿时傻眼:“咦,你……不是去抽大烟了吗?”
滚刀肉哈哈大笑,“你耍飞刀有一手,耍我滚刀肉,还嫩了点!”
板凳埋怨地看了一眼小芸,小芸也不知如何是好。板凳把心一横,忽然冲着滚刀肉傻笑。
“你笑啥?”滚刀肉莫名其妙。
板凳和小芸从小一起长大,见她傻笑不止,顿时明白过来,盯着滚刀肉的脸,故作吃惊,“你这是怎么了?咋成丑八怪了?眼睛斜了,鼻子塌了,嘴巴歪了……”
滚刀肉霎时懵了,伸手摸自己的脸,“哪有呀?”
“脸上还脏兮兮……”板凳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