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咱哥俩的交情可都在这杯酒里啦。”滚刀肉挨近板凳,酒气吐在他脸上,“你给兄弟透个实底儿……小芸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
板凳搞清了滚刀肉的意图,哭笑不得,“她喜欢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轻言细语的……”
滚刀肉歪着头想了想,“那不是李清风吗?”
板凳嘿嘿傻笑,给他来个默认。滚刀肉灌了口酒,突然拍案而起。板凳吓得差点没从板凳上摔下来。“李清风有啥好的!想我堂堂的滚刀肉,好歹是青帮的一员猛将!这么些年云里去,风里来,见惯了多少掉脑袋的大阵仗!芳姐的地盘,有大半是我打下的!我跺一跺脚,上海滩就要地动山摇!我是谁?滚刀肉——滚爷!小芸她放着这么个纯爷们儿不爱,偏去喜欢那个小白脸,你说她怎么想的?你说啊!说啊!!!”滚刀肉抓起板凳疯狂地摇晃,板凳被他摇得七荤八素,天旋地转,好容易挣脱开,索性往桌上一趴。
“板凳?板凳?”滚刀肉继续摇他,“醒醒啊,板凳?这么几杯就醉啦?……滚爷还想带你上翠香楼开荤呢!……真醉啦?没出息的!那我自个儿去啦……”滚刀肉在桌上丢下几个铜板,歪歪倒倒地走了。
板凳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见滚刀肉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立刻跑出酒馆,又往街上去了。
滚刀肉来到齐家班之后天天盯着自己,很难找到上街寻找红儿的机会。此时尽管甩脱了他,板凳仍然不知去哪里找。他盲目地跑着,寻找着,看见有个老乞丐跪坐在墙根下,赶紧上前蹲下,往他的破碗里放了一块铜板。“大爷,你有没有瞧见一个小孩,光着一只脚,身上又脏又臭,在垃圾箱里呆过……”
“你是说我吧?天天在垃圾箱里过夜……”老乞丐边说边把双脚挪过来,果然一只穿鞋,一只光着。
板凳哭笑不得,边说边比划,“我要找的是小孩子!这么高……嗯,脖子上还戴了个长命锁……”
“好像还真有这么个人……”老乞丐歪着头,“哎呀,想起来了!那个小瘪三差点偷了我捡来的菜皮……”
“他在哪儿?!”板凳大喜过望。老乞丐指了个往东的方向,板凳急不可待地转身,急奔而去。
这边是一片居民区,更远是一片野地。板凳一直跑到野地里,就着月光,隐约可见三三两两的流浪汉,他觉得红儿一定就在附近。
板凳又跑出一段,却忽然听见了枪响!随即有人喊道:“中国共产党万岁!”
不同于自己经历过的枪战,这是一场从未见过的——屠杀!
一排国民党士兵,正在向一排五花大绑的男女射击。而那些受刑者即使面对枪口,仍然挺着胸膛不肯下跪,他们异口同声,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中国共产党万岁!”
枪声再次响起,那些共产党人纷纷倒下。行刑的士兵上前,冲着还没断气的人补枪,再把尸首扔进早已挖好的大坑里。这景象过于触目惊心,板凳深受刺激,双手蒙眼,指缝间涌出泪水,胃里翻江倒海,更是忍不住地呕吐。
一个士兵察觉了这边的动静,举枪寻来。板凳慌忙装死,趴在地上。那士兵用脚踹他的身子,再用枪托砸他的前胸。板凳强忍疼痛,屏气敛息,纹丝不动。谁知那士兵拉动枪栓,对准板凳的脑门,就要补上一枪。
板凳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只见黑洞洞的枪口直逼自己脑门,吓得一个鱼打挺,纵身跃起,向树林中夺路狂奔。那士兵也吓了一大跳,以为诈尸,一屁股坐在地上。
板凳跌跌撞撞,气喘吁吁,也不知跑出多远。他扭头回望,身后无人追击,不由地放慢疲软的脚步。骤然,板凳被绊倒了,摔了个嘴啃泥。人到倒霉时,走平路都要栽跟头。板凳爬起来,恼火地踢那绊倒自己的东西。他却忽然怔住了,发现自己踢中的是一个人的身子。
那人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却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板凳弯腰定眼细看,顿时瞠目结舌,对方竟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那个小孩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确实是红儿,一天的乞讨之后,又困又乏,躺在野草丛中睡着了。板凳喜出望外,一把将她抱起,喜极而泣,“老天开眼了!大师兄显灵了!我总算找到你了!大师兄,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红儿使劲揉着惺忪的眼,这才发现自己落入一个陌生男子手中,顿时恐慌,竭力挣扎。
“别跑!”板凳紧紧搂住红儿,“可不能再让你从我眼皮子底溜走了……”
红儿惶急地冲他拳打脚踢。她的力气实在太小,板凳岿然不动,笑了起来:“别动!你肚子在咕咕叫,还是省点力气吧。”
红儿猛然张口狠咬板凳的手。这一口肯定咬破了,板凳疼得直咧嘴,但他下定决心,绝不松手,“唉哟,别咬了……你好好瞧瞧,我不像坏蛋吧?”
红儿抬眼瞪着板凳,目光里充满了抵触和紧张,更多的则是迷惑。板凳仔细端详她,也有点迷惑,“看上去像男孩儿呀……可大师兄明明说的是个小女孩,这……你是不是叫……红儿?”
红儿警惕地看着他。
“你倒是说话呀!”板凳不耐烦了,“你是哑巴?”
红儿一声不吭。
“你耳朵总没聋吧?听清楚了,你认识常墩子吗?”
红儿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我找的就是你!”板凳顿时欣慰,见红儿摇头挣扎,赶紧向她解释,“你给我听好了!常墩子是我的大师兄,他临死前托付我,到安德里218弄的垃圾箱里,找一个叫红儿的小女孩儿……那孩子就是你吧?”
红儿一听常墩子死了,泪水夺眶而出,她不再挣扎,忍不住伤心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