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李唐暂且是没办法写出这本书了。当然,因为失恋之苦,他不仅暂且写不出那段恋爱的总结报告似的书,而且什么也写不了。每天上班下班,吃喝睡觉(包括失眠),过着我们喜欢说的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也像所有失恋中的人一样看到阳光就要眯眼。
李唐在一个工作很轻松的单位上班,一般情况下只需要下午上班,去点个卯即可,如果不去的话,和办公室主任打个电话请个假也就行了。借口也不需要充分。李唐在电话里说,老张,我今天就不来了。老张说,哈,干吗啊,有新情况?李唐笑道,哪儿呀,多少天都没情况了,有点小事。老张说,你好像不在家?李唐说,是啊,在街上呢。老张就说,好吧,你忙去吧。
交代这一点,也就是说李唐是个闲人,这很重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干点别的,才能使他干别的可以干得像那么回事。
和老张请了假,放下电话,李唐和别人一样伸长脖子朝火车站的出口张望,车还没到。他又把脖子缩回。但仍然有人一如既往地把脖子梗在左右。此时如果对这些梗着脖子的人进行一番盘问,车还没来你把脖子伸这么长干吗呢?他们会很不好意思地学着李唐的样子将脖子缩回。出口处除了几个保安和车站工作人员,只有几个塑料袋在地面旋转。但就让他们把脖子这么伸长吧,使他们的焦急等待得以生动体现,使他们与所等待的人之间的那种不比寻常的关系通过该动作表达得淋漓尽致。只是习惯而已,就像我们明明知道时间,不是还会抬起手腕看一下手表(或者掏出手机来看)吗?这就是习惯,它强大而无聊。
乘客终于滚滚涌出,此时伸长的脖子们倒纷纷缩了回去,不再张望,而只是偏过脑袋从人缝里寻找所要等待的人。李唐担心自己已不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高丽。在她随着火车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频繁的短信中,李唐还想问问后者的穿着打扮,以便可以目标明确、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她。但他怕高丽生气,所以没问,这使他徒增了某种紧张。万一自己把高丽忘了,没有在她出检票口朝自己走来的时候迎上去,她大概会更生气。在李唐的电脑里,曾一直保留着高丽的照片,后来电脑遭到病毒攻击,硬盘格式化,照片没了。李唐在来之前为此感到羞愧,为什么当初不把高丽的照片保留下来呢?使用电脑要不懈备份,就像对于某个人一样,要经常回忆、问候和看望,这样才能有效地记着对方的相貌、知晓对方的变化。当然,照片也没什么用,照片给人所熟悉的往往仅是一张脸;如果镜头较远,脸模糊,那么给人印象的将是他(她)的姿态和衣服;有时照片中人的背景,那些湖光山色、假山倒影倒更加清晰。静态的照片对于我们在人群中找一个人来说几乎是毫无帮助的。问题主要在于,高丽已有两年多音信全无。两年这个时间长度对李唐来说就是那场恋爱,此前已有交代。那么,两年对高丽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她是否已发胖?是否剪掉了长发?是否染了头发?是否穿着不再休闲而很职业女性?……至于细微的诸如眼神、嘴角的笑容那就更是捉摸不定了。
总之,李唐看着朝他涌来的那么一大群人,感到了惶恐不安。他使劲在人群中找高丽(仅是模糊记忆和想象拼接而成的某个女人形象,准确地说是像高丽的人),而这种寻找只能是毫无根据、毫无目标地乱看。所以,看起来李唐根本不是在找人接人,而是在数人头。数一数一辆车下了多少乘客,其中男人和女人的比例是多少。人群逐一被迎接的人带走,更多的是自己把自己带走。至此李唐仍旧没有发现高丽(或像高丽的人)。他拿起手机想发个短信问问高丽,才输入几个字,又删了,觉得在这么紧迫的时刻还使用短信显得自己不够真诚,所以他拨了高丽的手机号码。他一面将手机贴在耳朵上,一面继续数越来越少的人头。这时候他终于看到高丽从里面走了出来,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他看见她停了下来,从挎包里取手机。来不及了,李唐喊了起来,在这儿呢。但他所呼喊的声音在喧闹的侯车大厅也仅仅通过手机传送到了高丽的耳朵里。高丽放下手机,与他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