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妻者(6)

没氏的消失,发生在对野利家的血洗屠杀之后,那多少令人有点感伤。但在这个悼亡、伤逝的时刻,元昊的第七个妻子,不太适恰地从一片黑暗迷雾中古怪阴恻地浮出脸廓。图尼克说,我知道接下来的情节,会让许多忍耐着听到此处的人们拂袖而去,他们会说,没什么好分析的,这元昊就是匹禽兽罢了!但我还是要请你们少安毋躁,故事已近尾声,血腥的人伦悲剧就要发生。如果你习惯于好莱坞那近乎SM的冤仇必报正义必张的道德观,那这个故事的结尾可算差强人意。且正如希腊一位哲学家所说,我们如果不勉强自己盯着天体上那些乖异、不寻常、让我们惊异陌生的天文现象:那些流星雨、日全食、彗星、天蝎座逆走、白矮星……我们如何能真正体悟一个更大范畴的、宇宙运行的神秘秩序呢?

这第七个妻子没藏氏,她原是野利遇乞的妻子,也就是长腿美人野利氏的婶母。建国初期元昊与天都王遇乞兄弟在砍杀了上千个宋兵的首级,他们各骑一马,谈笑弯弓一人一箭轮流将跪在土丘上的宋将任福、桑怿射成血刺猬;或是杀吐蕃王屠城高昌斩回骰兵砍掉那些手无寸铁绿眼珠的景教徒之后,在那样肉体犹亢奋颤抖、灵魂深处像鬼火飘浮着一种和敌对宗教背后愤怒神灵对决的恐惧的夜晚,他和野利遇乞眼睛对着眼睛击杯狂饮(将来谁背叛谁,就杀了谁),一旁屏去侍婢,亲自持刀削切烤羔羊肉,低头服侍的,“嫂子”。在元昊下令血洗野利家族寨时,这个女人仓皇逃往三香家尼姑庵出家为尼。元昊在野利皇后悲愤泣诉两个叔父枉死的愧悔情感下,将这位故人遗孀迎回宫中。

我们不太能重现当时的场景,这一对男女在见面时复杂激动的情感:一个是杀夫仇人,活在猜忌、随时被自己至亲之人谋叛的地狱之境里的疯子,方圆千里内唯一可以随意判人生死的残忍神祇。她从子宫深处发出一种糅混了恐惧、仇恨,以及雌性动物繁衍后代面对生殖优势雄性时本能排卵的讯息,她羞辱地发现裹在黑色僧袍下身体的波澜起伏,她的乳蒂肿胀、阴部濡湿、肠子咕噜咕噜响、全身的敏感带全发烫泛起一种蔷薇色潮红。另一个是眼下唯一能让他在虚无之境抓住自己犹活在人世的浮木,他杀了她丈夫,某部分来说是杀了他自己最珍爱的那部分(据说野利遇乞受戮前嗥叫着说:“我是大王绝不能杀的那个人哪!”)。眼前这个女人或是收摄着那冤死挚友某一部分亡魂的载具,另一部分在他这里。他半是做戏半认真地告诉身边人:“从此,直到我赴冥界和那些故人鬼魂重遇,此生我再也不可能快乐起来了。”这个穿着黑色僧袍的光头女尼是禁忌中的禁忌。她是个活物,但起伏的胸脯吐出的鼻息全是他曾发狂展演的死亡图卷里的血液的辛呛味和那些他无法下令他们活回来的尸臭味。后来他下令她卸去僧袍,握着她的乳房,摸抚她受惊的腰肢和丝缎般的大腿,感觉到这具奇异的女体就是埋藏着死神秘密的幻化神物。他像和一只豹子交尾。那发光腔体里的剧烈抽搐令他恐怖,像是由他体内射出的力量在她体内却变貌成比他强数十倍的力量。史书上仅三个字:“与之私。”但那其中的狂欢极乐、悲伤绝望、恐怖敬畏岂能以人间话语形容?元昊与没藏氏,他们互相用力抓着对方的身体,想把它塞进自己性器的最内里,两人皆泪流满面喉头发出动物的哀嗥,却互没有感性,各自孤独,完全不理解对方腔体里比死亡还巨大、所以停不住颤抖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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