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天籁之音:林黛玉的诗才(1)

林黛玉的诗才,正是把《红楼梦》与才子佳人小说真正地区别开来。《红楼梦》的前八回,写林黛玉如何美丽,如何聪明,但无论是作者站出来说,还是作者借书中别人的话说,也都还是作者的一面之词。第八回初次写到林黛玉的聪明,第二十二回再写了她的聪明,林黛玉的聪明算是得到证实了。《葬花吟》的创作,诗社的兴起,雅致的《红楼梦》到了雅致的高峰。

这让人想起金庸先生,他苦心婆口告诉读者,他笔下的女主人公是多么漂亮多么聪明,但除了作者以及书中人物的一面之词以外,读者实在不知这些人物漂亮在哪里,聪明在哪里。第一遍且姑妄听之,第二遍就实在读不下去了。比如《倚天屠龙记》中的赵敏,她的聪明在于能识破成昆、陈友谅之流的“奸计”,所谓“挑起武林纷争,他从中渔利,是成昆的一惯伎俩”者也。然而,我很怀疑倒是金庸的一惯伎俩,因为成昆在《倚人屠龙记》中一用也就不用了,金庸则一用再用,这里都不必我举例了。与其说赵敏聪明,还不如说金庸笔下的那些“英雄”太傻了。

先从林黛玉写的律诗开始说吧。一首律诗怎么说它写得好呢?我认为首先要知道律诗的结构。就好比我们今天写文章那样,首先要有个中心,并且这个中心不能离题,否则文采再漂亮也算不上好文章。律诗也有这个中心,古人称之为诗眼,然后再“承转合”铺展开来。

这里不妨作个设问,律诗要讲究“起承转合”,是林黛玉的主张还是薛宝钗的主张呢?相信多半的人都会认为是薛宝钗的主张,因为这个主张与八股文长得太像了,终究离不了“封建”气质。然而这个主张恰恰是林黛玉的主张,她教香菱作诗时说过:“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林黛玉评论宝玉作诗时也说“起得平平”,可见律诗起承转合得是否巧妙是评论一首律诗好坏的基础问题。

比如林黛玉写的《咏白海棠》,第一句,“半卷湘帘半掩门”,脂批说“且不说花,且说看花的人,起得突然别致”,不过这两句,“看花的人”就必须与“花”有某种共同的特点,一笔不做一笔用,写了这个共同特点,既是写花又是写人,这样诗才会写得精致,这个花与人的共同特点就是娇羞,为本诗定下了一个基调,就是娇羞。第二句,“碾冰为土玉为盆”,初看起来,似乎是在写白海棠的冰清玉洁,其实不是,因为诗的后面六句对此并没有半点承担,如果独独这一句讲一个与其他句毫不相干的意思,那么这首律诗就没有什么章法可言了,就不是一首好诗了,认真想想,就可以明白,原来冰为土,玉为盆,都不是白海棠本身之所需,白海棠不过是寄在冰土、寄在玉盆当中,即使冰土再纯洁,玉盆再富贵,也不过寄人篱下而已,其实是并不舒适的,这样诗人就为本诗又定下另一个基调,就是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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