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吾心即是宇宙:贾宝玉的“明明德”(3)

宝玉当然也很反对这种教条主义。宝玉反对“文死谏,武死战”这个教条时说:“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又说:“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汙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拼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还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关于“文死谏,武死战”这个话题,老子早就说过:“国家昏乱有忠臣。”孔子也没有死谏,也不主张别人死谏的,《左传·成公十七年》,孔子说:“鲍庄子之知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可见为昏君而死是没有价值的。然而,有一部分腐儒,不仅不知借鉴老子,连孔子的话也只听了一半,只抓住“君君臣臣”这些话不放,到了明代,这种严官风气日盛一日,文臣当中,做事的没有,只有一些好强谏的书呆子。宝玉一眼就看出这些书呆子的虚伪,隐藏在文谏的背后,有个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通过对“文死谏,武死战”的批判,我们可以看到,宝玉对死读孔子之书的人有多大的反感!

这种“狂”世人多半以为是“叛逆”。那么什么叫“叛逆”呢?必须有个主体,有个客体,主体与客体背道而驰,才叫叛逆,如果主体对客体规范有不遵守,而主观目的却是更好地维护客体,这就不是叛逆了。就如鲁迅先生所说,嵇康的“非汤武而薄周孔”,并非叛逆,倒是因为太崇敬儒家了。李贽与宝玉就是这种性质的。李贽希望“有一个半个怜才者”出现,使“大力大贤”的有才之士“得以效用,彼必杀身图报,不肯忘恩”(《焚书·寒灯小话》),所以我们也完全可以说李贽根本不叛逆;宝玉也是,他否定“文死谏,武死战”,并不表示要“与那个社会决裂”, 宝玉对芳官说:“幸得咱们有福,生在当今之世,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所以凡历朝中跳梁猖獗之小丑,到了如今竟不用一干一戈,皆天使其拱手俛头缘远来降。我们正该作践他们,为君父生色。如今四海宾服,八方宁静,千载百载不用武备。咱们虽一戏一笑,也该称颂,方不负坐享升平了。”这里我们看不到任何的讽刺,因为宝玉如果对“称颂”反感的话,他就不会以此来玩游戏,他也没这个必要在芳官面前讽刺“称颂”。值得注意的是,“大舜之正裔,圣虞之功德仁孝,赫赫格天,同天地日月亿兆不朽”正是雍正帝的论调,雍正说满族是大舜的正裔,把造反的曾静当做反面教材,写什么《大义觉迷录》,各地巡回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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