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说:“萧三很随和很幽默,和他在一起从不会觉得紧张,像兄弟姐妹那样相处,无拘无束。有一次他对我说:‘苏联驻丹麦大使的夫人很爱打扮,有人向列宁告状,说她资产阶级作风,列宁却说,没关系,她爱打扮,送她点雪花膏 ……’我听了觉得很新鲜。萧三是个受大家尊重、被大家喜欢的人。 “ 胡兰畦于 1935年3月离开莫斯科,到香港十九路军做统战工作。1936年她从香港再次返回莫斯科,又见萧三。她说:“因为王明、康生对我不好,受到他们政治上的压制,我怕连累萧三,所以我就没有经常找他。当我再次回到中国,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抗战时期我在山区,搞保育员工作,搞开荒种地,长期不在城市,与党的关系不密切。萧三到了延安,不知怎的从某教师那里得知我工作‘如何如何出色’的消息,而我对他却一无所知。 “ 萧胡两人一别就是二三十年!对于胡兰畦来说,这一段岁月更是不堪回首!经介绍,1950年后,她到北京工业学院工作,开始做总务处副处长,她拼命努力去搞好学生伙食,不料遇到”三反“,成了怀疑对象,被迫”反省“,睡在地上。后来调到图书馆任副主任,又遇反胡风问题,因她认识胡风,又开始停职反省,第二年又被打成右派,她没有料到自己的一腔热血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从此她主动和一切人断绝了联系,包括何香凝、宋庆龄,均不再往来 …… 1965年,云海茫茫,同在一个城市的老友,却”老死不相往来“十几年。直到有一天,萧胡两人在北京街头邂逅,谁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萧三虽稍有些变老,但模样依旧。而漂亮女人是经不住风霜蹂躏的,此刻的胡兰畦已是脸上爬满了痛苦的皱纹,今非昔比了。胡一眼认出了萧:可萧三却对昔日好友”对面不相认了“。胡兰畦说:“该打该打!”又凄然地说:“我是右派。 “萧三却似乎并不吃惊:“听说你划成右派了!”胡眼睛湿润,正要诉说衷肠,见萧三欲言又止,匆匆离去,因为“身边有人”,后来胡兰畦知道了:那时的萧三自己也已处在“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地位了。
那个疯狂动乱的“革命”,无端地碾碎了国人奋进的梦想,以“莫须有的罪名”拘捕了多少革命者、无辜者 ……1967年萧三与妻子分别被投入秦城监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是不给你申辩的权利的,一关就是几年!
两位于异国结下深厚友谊的老人更是彼此生死不详了。1975年胡兰畦从学校退休,返回故乡成都,被聘任为“研究员”与“政协委员”。1979年,胡兰畦在《百科知识》第1期上发表了《和高尔基相见的那些日 子》一文。萧三读到了这篇文章,兴奋异常,立即给老朋友去了一封信,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又连到了一起。从此他们书信频频往返,直到萧三无法握笔的最后日子。颠倒的历史才颠倒过来。
1982年 5月,胡老到北京参加宋庆龄故居开放典礼与纪念廖仲恺、何香凝的活动时,到医院探望了重病中的萧老,她没有想到,这竟是最后一次见面!胡老说,她真后悔,早些日子她不敢看他,怕他受刺激,现在见了又太晚了 ……半年之后萧老撒手人寰,令老朋友胡兰畦悲痛不已。而我对胡老1984年夏天的这一次采访也成了最后的绝响。
临别胡老时,她送我一张近影,仍旧是神采奕奕,又送我一本书,又整理并赠送给了我这时期(1979年后)的萧三来信。现在我们不妨看一看这些未被金钱、世俗沾染的纯粹高尚的感情!看一看这些经历过苦难、挣扎、困厄人生中的友谊,看一看这种顽强与坚韧的品格、光明磊落的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