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上走下来的心魔

吸血鬼、化身博士、科学怪人、狼人、哥斯拉,人们怎么会琢磨出这么多怪物?其实是大萧条、世界大战及丑恶的社会潮流催生了它们。

恐怖对电影来说似乎是一个绝好的题材。当大厅里的灯光渐渐暗下去时,一束来自观众背后的光柱就会把各种鬼怪、僵尸们放大了的形象投射到银幕上,随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形象在银幕上像幽灵一般活动,一种恐惧之情便会慢慢攫住观众的心灵。

电影诞生100多年来,已经有不少堪称经典的妖魔鬼怪陆续成为观众心目中的恐怖“明星”,比如吸血鬼、化身博士、科学怪人、狼人、金刚、哥斯拉、异形等。你可能会奇怪,人们怎么会挖空心思琢磨出这么多怪物?美国文化研究学者戴维·斯卡尔告诉我们,其实是人类社会中的大萧条、世界大战、冷战以及种种丑恶的社会潮流催生了它们。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初露狰狞早在电影初创的默片时代,以爱迪生等为代表的第一代电影人就不断把各种传说或来自科幻小说中的恐怖故事搬上银幕。但是当时的电影手段带来的恐怖效果很有限。恐怖电影真正成为观众的梦魇还是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开始的。

1920年,一部名为《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的德国电影走进了欧美各国的电影院。主角卡里加利博士堪称疯狂和幻想、残忍和固执的结合体,利用催眠术驱使青年人去杀人。当时的观众还没有我们今天如此强韧的神经,深受震撼。这部影片实际上是一个关于不受控制的独裁主义导致战争灾难的政治寓言,反映的恰恰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给人们留下的恐怖阴影。卡里加利博士代表的是发动战争的国家,将青年人催眠之后,成百上千地送去屠杀他人,同时也被他人屠杀。

在德国的影响下,美国的恐怖片开始兴起。默片时代最著名的美国恐怖片是1920年的《化身博士》,它描写的是一个关于疯狂的医生和他疯狂的发明的故事。片中的杰克医生发现的一种可以分离人类本性中善与恶的药物一旦被服用后,便使他变成了邪恶的海德先生。而这种对于科学发明和“疯狂的科学家”的恐怖的想象也是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各种威力巨大的新式杀伤武器的应用,使人们内心中充满了对于神秘的科学发明和那一小撮“与世隔绝的”科学家的恐惧。

在大战中,难以计数的士兵死在阴冷潮湿的战壕和简陋的战地医院里。战争给人们的肉体带来的创伤也反映到了恐怖电影中。20世纪20年代美国环球电影公司精心制作了两部著名的恐怖影片《钟楼怪人》、《歌剧院魅影》,塑造的就是两个身体畸形、容貌被毁的可怕形象,并且将他们与欧洲的标志性建筑——巴黎圣母院和巴黎歌剧院联系在一起,深深地触动了刚刚经历战火伤痛的人们的神经。

根据心理学的观点,幽灵的产生是人的一种保护机能的结果:当人们无意识中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处于致命的危险中时,人们就创造了一个想象出来,代替自己承受危险的形象。恐怖片中那些可怜的残疾人就是这样诞生的。

大萧条中的恶魔1929年,美国历史上著名的经济大萧条开始了,股市崩溃,工人失业,整个社会哀鸿遍野。但是,在这段20世纪美国最糟糕的年月,却成为恐怖电影最兴旺的年代。唱主角的是一个名叫德古拉的吸血鬼伯爵。

在电影《德古拉》中,这位面色惨白的贵族拥有温文尔雅的风度和超自然的魔力,以吸食人血为生,可以化作一阵轻烟穿过锁孔,也可以由人形化为蝙蝠或者豺狼。他唯一害怕的可能就是阳光。在当时人们看来,这就是一个神通广大、敲骨吸髓的资本家形象,不断地吸干一处人民的膏血又迁移到另一处。

与吸血鬼贵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一个经典形象——科学怪人。在电影《科学怪人》中,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将从墓地、绞刑架和医院里收集来的支离破碎的人体器官拼凑在一起,随着电弧噼啪作响,这个魔鬼就在机器时代的高潮中获得了生命。冷酷无情的科学怪人动作缓慢,似乎每动一下都需要经过慎重思考。他拥有的是一副沉重的、布满伤痕的无产者躯体,象征着卑微的、不幸被抛弃的工人阶级,他身上穿的工作服和沾满沥青的靴子都说明了这一点。

当时的美国评论家说:“富人可以仍旧去南太平洋群岛,知识分子去墨西哥,穷人则去电影院。”而穷人们看到的正是他们心中黑暗角落中蠢蠢欲动的恶魔。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影当美国人刚刚从大萧条中复苏时,1933年,一个新的怪物——金刚的出现似乎预示着欧洲大陆即将再次笼罩在阴云之下。

电影《金刚》讲述的是一只来自神秘海岛的狂暴巨猿几乎把纽约砸成一堆废墟的故事。在影片结尾高潮部分,这个史前怪物爬到当时世界最高的建筑物——帝国大厦顶上像打蚊子一样与战斗机搏斗,已经成为电影史上最令人难忘的情节之一。也许是因为人们当时已经对迅速复兴、大肆鼓吹扩张和反犹的德国感到不安,著名的《纽约客》杂志登载了这样一个笑话:“一天晚上,一个上了年纪的犹太绅士在电影院观看《金刚》。片中的巨猿在纽约发了狂,他掀翻大楼,举起火车还要把它砸碎。这位绅士战栗着说:‘希特勒!’”你可能想象不到,《金刚》正是阿道夫·希特勒最喜欢的电影,可以说是百看不厌。

希特勒喜欢的另一种动物是狼,他的名字阿道夫在古德语中就是高贵的狼的意思。他的总部也总是用狼穴、狼谷之类的词命名。狼自古以来就是一种与军事主义和战场紧密联系的形象。当欧洲战云渐浓之时,好莱坞也推出了一个狼形恶魔——狼人。这种怪物平时是正常人,但每到月圆之夜就变成返祖的野人与纳粹标榜的狼性的结合体。

战争无可避免地爆发了,法西斯的疯狂行为在电影中也一个接一个地反映出来。纳粹集中营中的医生在科学研究的伪装下,放纵着各种病态的虐待狂心理,所进行的各种荒谬邪恶的“医学研究”,与30年代恐怖电影中疯狂医生的所作所为惊人的相似。在这类电影中,疯狂的科学家总是试图发明更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或者为了创造出更新的、经过改造的高级物种而进行残酷的试验。这些丧心病狂的角色大都抱有统治全世界的梦想,或是沉迷于某个绝对理论。这些可怕的影片无疑在提醒人们警惕当时德国纳粹的人种进化科学和种族优越论有关。

并不安宁的和平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的观众依然爱看怪物类电影,但是与现实世界所目睹的更加令人震撼的历史事件相比,狼人的利爪和吸血鬼的獠牙开始令人厌倦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子弹所产生的蘑菇云。

在20世纪50年代,好莱坞电影怪物的形象有两种基本类型:一种是通常由核试验所导致的巨大无比、践踏一切的巨型怪物;另一种则是来自外星的侵略者,通常长得庞大而畸形,常常不是对人类进行洗脑就是对人类的思想加以控制。总之,这时的怪物形象就是将原子弹和美苏冷战拟人化的表现。

1954年拍摄的《哥斯拉》是当时以基因突变为题材的代表作,凑巧也拍摄于日本——人类历史上唯一遭受核武器肆虐的国家。尽管如同蜥蜴一般的哥斯拉怪兽仍是类似金刚的巨型怪物,但却是以核辐射造成突变为背景。类似的庞然大物还有章鱼、蜘蛛、蟑螂、螃蟹、巨人,无一不是由于核辐射而变得无比巨大,给人类带来致命的威胁。

与核恐惧如出一辙的就是欧美国家在苏联面前的红色恐慌。电影中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能够控制人思想的怪物象征的就是苏联共产党。比如《来自火星的入侵者》中,一个飞碟在地球上着陆,将地球人一个个拖入地下,植入控制人思想的芯片,变成奴隶。

虽然美国军队随时备战,但是在冷战的环境下西方世界的公众仍感到一种整个社会可能随时会被毁灭的忧虑。恐怖电影大行其道不足为奇,仅1957年就有55部恐怖电影公映,到1959年增加到100部。

噩梦接踵而来当人们从战争的威胁中走出来,恐怖就会消失吗?不可能。新的噩梦总是一拨一拨地袭来。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性解放”潮流盛行。口服避孕药成了生活放纵的年轻人的生活必需品。孩子则成了这场运动最不受欢迎的对象。同时一种被广泛使用的孕妇镇静剂——萨立多胺引发了一场可怕的灾难——造成大批婴儿先天畸形,没有双臂或者双腿,堕胎问题也因此成为社会争论的焦点。

人们对于性和生育的矛盾心理和种种忧虑都给这个时代投下了一层阴影。子宫成为恐怖电影专家们创造魔鬼的新墓地。恐怖的胎儿、妖魔般的儿童几乎成了当时恐怖文学必备的话题。影片《它还活着》讲述的是一个长着爪子的变异胎儿在出生时受到了侮辱,于是采取攻击性的行为,把整个产房中的人全部杀死。而《异形》则通过对科技和生育焦虑的阐述创造了一种史无前例的战栗。一群宇航员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发现了一艘遗弃的飞船,当他们展开调查时,身上便被一种怪物植入种子,种子在人体中飞速生长,变成可怕的异形怪物破体而出,似乎寓意着生育即是死亡。

到了20世纪80年代,一度被人们冷落的吸血鬼又成了观众追捧的明星。不过这次吸血鬼代表的不再是资本家,而是艾滋病幽灵。吸血鬼的獠牙刺破受害者的颈部,仿佛热恋中的情人彼此亲昵,包含性的暗示。而被吸血鬼咬过的人如果没死,便也会变成吸血鬼,开始吸别人的血,就仿佛瘟疫迅速传播。而且吸血鬼所热衷的鲜血也正是艾滋病毒传播的载体。见不得阳光的吸血鬼正如夜晚出没于街角的瘾君子。

魔由心生,而心联系着社会。战争、大萧条、冷战、科技噩梦、艾滋病等都是魔鬼的培养皿,恐惧的营养师。那些华丽的血腥、伤残的肢体、绝望的尖叫在黑暗中狂欢,每一个魔鬼都是人造出来的,它们除了带来刺激的享受,满足隐秘的愿望,也会用自己成长发育的历史,提醒我们这个世界遭受了怎样的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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