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就是战争

我们视为神圣的体育比赛,在本质上与战争一样,都是在释放人类的原始攻击本能。唯一可以期望的就是,有了它也许我们就不必再流血了。

奥运会上的决战科幻作家刘慈欣在其小说《光荣与梦想》中,讲述了一个略显荒诞的故事,说在未来的某一届奥运会上,只有两个国家参加,一个是美国,一个是将被美国打击的“西亚共和国”。这场体育大会将代替这两国间即将爆发的战争。

联合国一直在寻找战争的更好替代物,它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较为忠实地反映各交战国的综合国力;二是能够在一个被各交战国和国际社会认可的规则下进行战争模拟。研究结果表明,奥运会是模拟战争的最理想的工具。于是有了这次两国对垒的奥运会。

按照新的《奥林匹克宪章》,如果美国获胜,西亚共和国必须履行最后通牒中的条款,销毁生化武器,总统受到审判;如果西亚共和国获胜,战争将中止,多国部队将撤离。

当然了,这看上去像是一个陷阱:在世界第一体育强国面前,西亚共和国必败无疑。不过,它至少不必再流血死人,而且按照新的奥林匹克宪章,西亚体育代表团在单项上获得的每一块金牌和奖牌,都能为自己争得一定的权利,比如,拿到某某项目的金牌后,就能确保总统不受审判;拿到另一个项目的金牌后,就能确保政府不被肢解。这样一来,弱国就有“希望”了,它们有时的确会在某个单项上让世界大吃一惊。比如西亚共和国,它在射击、体操和马拉松上都占有一定优势。

不过,作家最终还是为这样的奥运会描绘了一个悲惨的结局:西亚共和国一块奖牌都没有拿到——不是运动员的竞技能力不行,而是这个国家长年受到经济制裁,实在太穷了,运动员参加比赛前从没有吃饱过肚子,一上赛场便统统晕厥了。

杀声震天的赛场拿奥运会代替战争听起来的确荒诞。可是如果你经常观看体育节目,一定对杀气腾腾的战斗式体育语言毫不陌生。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的新闻报道中,就充满刀光剑影、鼓角争鸣。

说起比赛就是征战,如“袁伟民今率团出征雅典”,“中华健儿征战雅典战果辉煌”;说到教练和运动员就是将帅,如“乒坛少帅蔡振华巧妙布阵”,“体操小将溃不成军”;说起胜负就是斩杀,如“杜丽气势如虹杀入决赛”、“张怡宁斩关夺将势如破竹”。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战争用语也频频出现,奥运开幕叫“重开战火”,比赛结束叫“硝烟散尽”,技压群雄叫“勇冠三军”,同胞相争叫“同室操戈”,轻松夺冠叫“兵不血刃”,大优势拿牌叫“牛刀小试”……2000年夏季的悉尼奥运会和2003年春季的伊拉克战争,中央电视台派出了同一位著名节目主持人白岩松主持了这两个看似截然不同、然而又表现出惊人相似的直播节目,节目制作模式几乎完全一致:国际评论、专家解析、实况转播、赛事(战争)进程、民众反响。

为什么明明标榜“和平”、“友谊”的体育竞技却充斥着战争语言呢?这是因为围绕着征服与反征服而展开的战争,与围绕着“更高、更快、更强”而展开的奥林匹克竞技运动,实在是太相似了。

精心准备的战斗体育比赛的整个过程就好像是在打仗。美国为准备攻打伊拉克,从舆论准备到战前动员、从气象预报到饮食生活、从装备运输到新闻发布,可谓精心策划、严密布置,既考虑到了战略上的需要,又考虑到了战术上的突变;既依靠强大的军事力量展开闪电般的攻击,又依靠舆论的工具摧垮伊拉克军队的士气,消磨他们的斗志。

为了准备参加代表当今世界竞技体育最高水平的奥运会,各国也都在不同程度上进行着规划和准备。比赛当地的时差、天气、饮食、交通都在考虑之列。赛前会有很多被称为“技术官员”的间谍手里拿着摄像机想方设法窥探对手的训练情况,收集一切可以搜集到的资料认真研究,并不时放出口风迷惑对手。如果有什么先进科技可以合法地提高成绩,一定要不惜代价弄到手,比如说游泳选手穿的鲨皮衣。

老谋深算的教练们会盘算自己国家在哪些项目上最有可能取胜,哪些项目可以放弃。在乒乓球团体比赛中,哪个队员首发,哪个队员压阵,也要像“田忌赛马”一样巧妙布置。甚至连举重这样的项目也要在先举多少公斤,再加多少公斤上大动脑筋,不仅要发挥出自己的极限,还要在心理上震慑对手。选手会根据自己的特点以及对手的强弱环节,在抓举和挺举中有策略地开举,诱使或逼迫对手跟上,使对手在冒险中慌乱出错,导致失败。这不仅仅是比力气,更是比脑子。

规则和悬念体育比赛和战争都必须遵守一定的规则。至少在表面上,现代战争并不是不择手段地胡作非为,不能使用大规范杀伤性武器、化学武器、细菌武器,甚至地雷;对于受伤的敌方士兵也要实行人道主义援助,俘虏也不能虐待;不能杀害对方平民等。奥林匹克赛场上则禁止出现假球、黑哨、裁判不公、以大打小、谎报年龄、服用兴奋剂等。

战争和体育比赛都充满了悬念。这当然说的是在双方旗鼓相当的条件下,美国攻打伊拉克和巴西足球队踢中国这样的不算。体育比赛中存在着一定的偶然性,容易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结果,以弱胜强、以小胜大、种子被淘汰、冠军爆冷门、赛车出意外等可谓比比皆是,见怪不怪。

而战争的胜负也常常很难预测,双方的政治、经济、军事、自然等诸多具体条件都可能发挥作用,甚至仅仅由于一些偶然事件,最后导致一方落败。比如拿破仑与反法同盟之间的战争,最后的滑铁卢战役要不是拿破仑的援军到得晚了一点,拿破仑又怎么会失败呢?

战争的替代品从某种程度上讲,体育就是一种战争,在诸如拳击、散打、美式橄榄球这样的现代体育项目中存在的暴力同战争中的暴力殊途同归。双方选手直接打击对方头部、撞击对方身体,导致对方骨折、流血、受伤、疼痛、终身残疾甚至死亡,这让人们很难在体育竞争与暴力冲突之间划清界限。有许多体育比赛项目,就是由战斗动作演化而来的,比如射击、击箭和拳击等。

甚至可以说,体育是在为战争作准备。古希腊的斯巴达人对儿童的体育锻炼就是为了培养战争所需要的勇士。一些印第安人通过长途跋涉来为战争作好身体的准备。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日本、德国等军国主义国家更是在体育中倡导兵操,通过体育培养士兵,同时也是培养战争的炮灰。

同时,体育也常常成为战争的替代品。早年间,在希腊半岛上,斯巴达人入侵伊利斯,伊利斯奋勇抵抗,迫使斯巴达订立停战条约。条约规定,在奥林匹克定期举行盛大庆典。这便是奥运会——它起源之一就是战争。

1982年,英国、阿根廷为争夺马尔维纳斯群岛的主权不惜开战,结果以阿根廷人的败北而告终,战争结束而战争的阴云始终笼罩,于是战争的阵地很自然地延续到了体育。所以在四年之后的足球世界杯上,当阿根廷足球明星马拉多纳用两个进球将英格兰人赶出世界杯时,英国人的悲凉愤恨如同背负亡国之辱。而马拉多纳在所有阿根廷人的心中则是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

在中国的赛场上还有这样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如果一场体育赛事和日本对垒,先不管场面的优劣势,球迷们都会自发地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而只要是中韩对抗,赛场响起的必定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雄壮合唱。

野兽与天使从西方文化的观念来看,奥林匹克竞技运动与现代战争在人性上是相通的。古希腊人认为:人一半是野兽,一半是天使。兽性是人性必不可少的、回避不了的部分。正是人类性格的这种双重性,以至于人类在对待战争与死亡、拼命与搏杀中一方面表现出同情怜惜,另一方面也会表现出津津乐道。

为什么西方人对于足球赛、冰球赛、曲棍球赛那么疯狂,那么投入,而且动不动就大打出手?拳王阿里为什么如此受到世人的长期追捧?拳手泰森劣迹累累,为什么又屡次过关重返拳坛?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仅体现了超乎常人的攻击性力量,而且满足了人类普遍的原始动力中攻击性的释放需要。这种攻击性就是打击,就是搏斗,这种攻击性表现在社会生活中就是竞争,表现在军事战斗中就是征服,表现在政治生活中就是霸权。

有人类学家总结说,在那些战争频繁的国度中竞争性体育活动出现的机会也更多。与此相对,那些不喜欢打斗的人同时也不愿意参与竞争性的体育项目。这就是我们视为神圣的体育比赛,它本质上与战争一样,都是在释放人类的原始攻击本能。我们唯一可以期望的就是,有了它也许我们就不必再流血了。但愿有朝一日我们能够像本文开篇所讲的那个故事一样,在赛场上解决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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