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愿给了肉松一个家,却忽略了它还需要一个窝。如同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渴望拥有独立的房间,好让他们可以在父母眼皮底下紧闭房门发呆,打网游,写情书,甚至看情色电影自慰。即使作为一只小狗,肉松也需要一个令它感到安全且自在的“房间”。
“它不是一直住笼子吗?”陈晨的脚尖踹向露台上的淡紫色铁笼,不以为然地反问我,“有什么不可以的?”
“我答应过不再让它住笼子。”迎着陈晨打量神经病似的不解目光,我气势汹汹地反瞪他一眼,“如果它继续睡笼子,对它而言,宠物店和家有什么区别?属于它的空间还是只有几个平方!”
“没让它做丧家之犬就不错了,它凭什么挑地方睡?”说话间,一直身躲在电视柜底下的肉松不吭不响地走了出来,自觉地钻进笼子,舞蛇一般收缩着身体,在角落里蜷成一团。天地辽阔,难道只有一个冰冷的铁笼子让它容身么?鼻头不由得一酸,我一手拨开陈晨,迫不及待地将肉松抱出来,泄愤地将囚禁肉松自由与灵魂的笼子狠狠踹翻,郑重其事地警告陈晨:“别再叫它丧家之犬!我的家,就是它的家。从今往后,它不住笼子了,永远都不住!”
陈晨拗不过我,只好同意我征用洗手间门口的脚垫,铺在餐厅壁架下,再盖上两件旧T恤,充当肉松的临时窝棚。
折腾了大半天,肉松跟我都精疲力竭。我轻轻拍打着垫子,朝肉松招手引导:“乖肉松,过来,来。今晚你就睡这里。明天我就去给你买个窝。”
肉松服帖地趴在客厅中央,短小的四肢被丰沛的长毛覆盖,下巴贴紧地面露出指甲大小的舌尖,形同一张矩形的长毛地毯,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我低声细语招引肉松,冷眼旁观的陈晨一直碎碎念叨:“疯了,疯了。它怎么可能听懂你说话?你真的疯了。”
就在那一刻,奇迹发生了。肉松忽然猛一抬头,夹紧臀部直起身子,有板有眼地朝我走来。径直走到垫子上后,肉松又如卷尺般收缩回身体,就在陈晨的眼皮底下,团成一个丰满的肉球,老老实实地伏在它的临时窝棚上。
“怎么样?”我侧头诘问满面惊讶的陈晨,反手轻搔肉松的下巴,欣慰且骄傲地说,“狗最通人性了。它不仅能听懂,而且绝对服从。”
“切!”陈晨一脸“等着瞧”的不屑,迈着流星大步,转身离去。
夜半无人私语时,耳边一直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窗外摇沙铃,又像场延绵不绝的春雨。我揉开眼睛,沙沙声仍不止息。看来不是来自梦境的声响。陈晨也和我一样,被这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声音惊醒,不耐烦地用肘捅了捅我问:“下雨了?你去关一下窗吧。吵死了。”
冬天的夜晚苍穹如墨,稀少的几颗星星寂寥地挂在天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微光。一阵凉风拂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睡意顿消,神智渐醒,这才清晰地辨出沙沙声来自卧室严闭的房门外。
有贼!听见屋内的异动,我第一反应是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旋即,我蹑手蹑脚地摸近床头,伏在陈晨耳边慌张地说:“不好了,家里来贼啦。”
“神经病。”陈晨驱赶苍蝇似的胡乱向空中一挥手,翻过身去嘟哝,“家里有狗,来人它早叫唤了。”
对呀!家里有狗!我怎么没想到会是肉松呢!
我像颗炮弹一样冲膛而出,飞快地奔向卧室门口。猛然拉开房门的一瞬间,肉松正三脚着地,抬起右前掌做挠门状。不知道它这样执着地挠了多久,才令全新的米色木门右下角,隐约显现几行刮痕。
“肉松,你怎么了?”喉头有些哽咽,眼窝有点酸涩,与其说我心疼新家具,倒不如说我心疼肉松。不难想见,环境的转换让肉松难以适应,加上脚伤疼痛的侵袭,独自被隔离在陌生漆黑的餐厅墙角时,它是何等的惊恐与无助。
出于对我的无条件的信赖,肉松感到害怕时第一时间想到了我,于是它忍受着重心滞压在伤脚的疼痛,反反复复地抓挠那扇阻隔着我们的严实的木门。而我,竟然忘记了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