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肠寸断的毕业秀狂欢

如果问我们上学时最难忘的事是什么,估计我们所有人都会脱口而出:毕──业──秀!

这个秀,从氛围和每个人投入的感情上讲,跟布莱恩公园的纽约时装周真是不相上下,不过是设计系每个毕业生只需完成一件作品,系里每个专业──童装、针织装、晚礼服、西服、内衣,等等──各自组成一台相对独立的小秀,一晚上四个小时上演完布莱恩公园要一个星期才能演完的内容。当然,最大的区别是我们还不用品尝销售压力的滋味,它完全是一场毕业前的狂欢。

为了这场狂欢,学校的耗资可是不菲。布料辅料全赞助不说,还帮我们每个学生选雇了模特。送到我们手上的资金不但足够我们买全材料,而且是足够买市场上最好的材料,这着实让我们过了大瘾。

完成作品的时间是一个月,这一个月对我们每个人却都像炼狱一般,因为除了很少几个同学在假期做过实习,或有过些许工作经验,大多数人对工业流程一窍不通。老师和老师聘请的校外指导(通常是有名的设计师)从看我们的草图开始,修改、归纳,再修改再归纳,构思出内衣专业相对集中的几个色彩主题,然后手把手地帮我们每个人确定布料,指导我们打版、裁剪、试衣、缝纫,直到完成。到作品全部完成时,我们的老师大多嗓音嘶哑,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能完成作品的同学也多半脱了层皮,但可惜的是,仍有脱了皮也没有完成的,或没有希望完成的,老师便只得狠心地把她们排除在T台秀之外。

这样的时候,总是班上最黯然的时候,看着她们恸哭着离去,我们也都肝肠寸断。但是,老师说,没办法,时装工业就是这么残酷,你不行就只能出局。因此,当大秀终于要上演时,我们都为自己能存活下来感到幸运,也就更想使劲感受完成一个工业周期后设计师的快乐。

这场秀是纽约时装学院每年最大的盛典,不但时装界的名人会来,一些社会名流也会捧场。作为学生,我们每人可以邀请三位家人或朋友陪同出席。我当时只有廖老师一个亲人,于是另外两张票,一张给了我们的好朋友肖健,另一张给了我的老朋友徐冰。

请徐冰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那件毕业设计“大作”上有他的贡献。

我的设计是两件套睡衣,里面的一件是灰色缎面配橘色缎带吊带睡裙,外面的一件是灰色硬纱配橘色缎带睡袍,两件衣服上都设计有一幅水墨画装饰。

但我自己并不会画,当时想到了徐冰。他是版画出身,我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帮我画幅水墨梅花。他问我画在什么上面?我说在丝绸上。他说应该可以吧。于是,一天晚上,我下了课,就带着裁好的几块料子坐地铁去布鲁克林找他。那时他刚刚从Soho搬到布鲁克林,安了新家,工作室就在新家地下室里。W我拿出料子,他拿出毛笔,嗫嚅着,“这有什么难的,我不明白你怎么就不能画?”我说,“唉,我就真的不能。”他一边往布上画着,一边继续嗫嚅,“不就是梅花嘛,照着画不就是了。”他一共给我画了六块,最后我用了两块。

完成作品的那天,《纽约时报》正好刊登他得了美国麦克阿瑟大奖的消息。我立刻拿着我的衣服跑去对老师说,哦,这就是今年麦克阿瑟奖得主为我画的。我的老师说,“让他来看秀啊,我要见见他。”

来看秀那天,他穿了件黑呢外套,我也穿了一件闪亮的丝绒衫,都很郑重。看照片我才发现,他当年也有过那么一头墨黑的自然卷发呢。开演以后,他几次问我,“哪儿呢?哪件是你的?”我说,“还没出来呢。”等出来了以后,他还在问,“哪儿呢,出来了吗?”我正在兴头上的极度兴奋立时被打击了下去。是啊,我的作品只有那么一件,我的模特从台侧走到台前,很快就走了回去。

尽管如此,大秀结束后,我还是亢奋得无法平静,他们便说陪我去喝酒。我们走了几条街,走进一家意大利餐馆。我跳着脚走了一路,坐到餐桌上时,心还在飘。跟他们碰完杯,徐冰慢悠悠地说,“什么时候能看到整个一台都是你的作品啊?”

我不记得我是不是很快清醒了,但我记得我像小学生似的对他说:“不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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