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簇鲜花,一床破席。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袭人的出身其实和晴雯一样贫苦,她比晴雯多的只是个爹娘,但是她的那个家,在艰难时刻,家中甚至连锅都揭不开,这个时候,她的孝心蹦跶了出来,“为了不看着老子娘饿死”,她小小的年纪就被卖到了贾府做丫头。
她的正式出场是在第六回: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言难尽。”便把梦中之事细细说与袭人听了,然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与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无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袭人待宝玉更为尽心。
在这整个的初试云雨情的过程中,对于袭人,只透露出了“柔媚娇俏”四个字,其余的则全是“留白”。
接下来到第十九回中,宝玉同茗烟私自跑到袭人家中去,这次见到的她“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对此,脂评有这样一条批语:“八字画出才收泪之一女儿,是好形容,且是宝玉眼中意中。”
这样一直到第二十六回中,贾芸入怡红院时,我们才算是沾了点贾芸的光,借着他的眼睛看到了全面的袭人:“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鬟: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是别个,却是袭人。”
袭人在宝玉心中以及整个怡红院中的地位都是很重要的,按理说,该花大笔墨来描写才对,但是,却也仅此几段,没有多余。曹雪芹的惜墨如金是吝啬也是最大的好,因为他总是将留写的恰到好处,一点一点吊足了人的胃口。
在大观园中,她是一等一的“好人”,她的“功夫”做得很足、很到位,虽然大观园里的人很多,是非也很多,但是能够做到一个“贤人”的标准的除了宝钗,也就是袭人了,就连她下面的几个小丫头也对她是心服口服。
但是在大观园之外,花袭人留给大家的却是一个长的不怎么好看,不怎么可爱,且有着很强的奴性,做着不雅之事的反面形象。就像这句句都带着否定意味的判词一样,从“枉自”“空云”到“堪羡”“谁知”,这些个词用在她的身上,人们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她就真的是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人吗?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要站出来为她说一句“平反”的话。
当她在贾府那个大环境的熏陶之下,渐渐变得“温柔和顺”的同时,她也忍受着周遭人的热嘲冷讽,人前的她有着妩媚的笑脸,有着受宠的荣耀,但是在这些光环的背后,她担着的是自己那颗痛苦呻吟的心和自己那一份不为人所知的辛酸。
“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本来就伶牙俐齿的晴雯刻薄起袭人来自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吃了宝玉留给她的酥酪后,她害怕惹起事端,便以吃栗子为借口转移了宝玉的注意力,将此事搪塞了过去。但李嬷嬷对此却一点也不领情,一针见血地指出她是“装狐媚子哄宝玉”,还公然骂她是“忘了本的小娼妇”。
这个“温柔和顺”的人一直都活在忐忑之间,她害怕招惹事端,于是面对众人不留情面的挑挟只能是忍气吞声,暗自落泪。说她识大体、顾大局,说她会示弱也好,说她懂得绵里藏针,以退为进以守为攻也好,虽然她看似受了很大的委屈,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忍,将那一干人等都比得十分可恶。
细细地追究起来,如果我们能够稍稍地站在她的立场上想一想的话,我们也许就会从中看到潜藏在她身上的无奈,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社会,你叫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呢?无非是抓着身边的稻草努力向上爬,力求自保。她不过是想活得更好一点,更安全一点而已。倘若换了是我们,未必就会像她一样做得更好,活得更磊落。没有人愿意那样活,但是现实不给你机会,命运一定要把你推到那样的风口浪尖上,扪心自问,要是让你站在刀尖上,你会看着自己流血的双脚,忍着内心的疼痛而丝毫不作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