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最后一颗豌豆,被我弄丢了(6)

父亲是教师,人人喊他阮老师,康帅不肯这样叫,他喊我爸爸师父。他说,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后来康爷爷去世,父亲要认养他做儿子,他却不肯,一个人打包行李去了南方。

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直到十七岁那年回来了,大老远扛着大包小包喊师父,到了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

他说,师父,我在外面学了点手艺,好歹可以做份正经活计,现在做您儿子也丢不了你的脸,你还认我做儿子,行吗?

我爸说,行!

那天晚上康帅住在我家,把五六个包袱全给打开,他说,这些都是给你们买的。

我妈问,你的行李那?

康帅一笑,说,我没有行李。

我妈别过头去擦眼泪。

康帅早早地染了烟瘾,每天晚上,夕阳西下,都能看见我爸和康帅一大一小的背影蹲在后院抽烟。有时候我跑过去,康帅立即把烟头掐灭,还不让我爸抽。他说,不能让小陶吸了二手烟。

那时候就有人拿他打趣,说,康帅将来娶了老婆怎么办,可定会吃小陶的醋呢。

康帅一扭头,义正言辞地说,我可不娶那没见识小心眼的坏女人。

人家又问他,那你可是知道什么样的是好女人?

康帅说,知道,师母和小陶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人。

那时候的我,也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就是我爸和康帅。

可是后来,这两个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一个为救人丢了性命,一个因伤人进了监狱。

康帅出狱的那天,我早早地去了监狱门口等他,里面的人却说他减刑一年,早就走了。那时候顾延还在我身边,我就在他怀里哭,眼泪胡乱地流了满脸,我知道,依康帅的个性,在自己没有着落之前是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就像他十四岁那一年不肯做父亲的儿子一样。

他有自己一套做人的方式。

那时候的顾延对康帅充满了好奇,他佯装生气地敲我的头,阮陶,你现在在我怀里为了别的男人哭呢。

而现在,康帅回来了,顾延却失去了踪迹。

我和康帅面对面地坐在“旧眠”的隔间里,竟觉得出奇地亲昵,好似昨天还在一起哥哥妹妹地闹着吵着,好似前几日我尚且趴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只是他高了许多,身材也结实了许多,硬朗的脸上有了青色的胡茬。

我坐在对面极力忍着,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康帅过来把我拥在怀里,姿势像是在抱一个小孩子,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那样熟悉。他的手拍着我的肩,拍着拍着,就有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肩膀上。

在康帅的怀里,我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在我们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永远把你当做世界上最经不起伤害的小孩,他们拼尽全力保护你,维护你,总觉得如果不时刻陪在你身边,你就会出什么乱子,受什么委屈。

窗外夜色正浓,康帅借着柠檬色灯光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他说,小陶长大了,长高了,变漂亮了。

我被夸得有些找不着北,但仍是不舍地问他,你只是来看我一眼对不对?还要走吗?

康帅摇头,不走的,小陶,我在Z城工作生活,一安定下来就回去找你,奶奶身体还很硬朗,很多她教过的聋哑学生都到家里找她谈心,还送去一只黑猫,她过得不孤单。

是奶奶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是,傻丫头,我倒是要看看那个顾延有多大的能耐,能让你寻死觅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不好看,像是在气我自寻短见。

我马上结识,那绝对是个意外。

康帅突然正色道,那你再见到顾延,也是意外?

原来他已经知道我那么多的过往。

我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他是晴天,虽然和顾延长相气质都很相似,但大家都说他们不是一个人。

康帅喝一口茶,问我,你也觉得是认错了人?

我垂下头,许久才开口说,我不知道,康帅,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他是,可是他和赵小仙住在永安街这是没有错的事。那里的人都能证明赵小仙和晴天是一家人。

康帅点了根烟,微微眯起眼睛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圈。

小陶,那你知不知道,赵小仙赵晴天兄妹是在两年前才搬去永安街的?

如果我打听的没错,顾延那小子,也是在两年前失踪的吧?

我整个人都呆住,只感觉到一阵晕眩在体腔里横冲直撞。

夜那么黑。

气温不动声色地变得冰冷。

我的头像是要炸裂开一样嗡嗡乱响,而我并不知道,那是真相,还是猜想,是砒霜,还是蜜糖,是要将我救赎,还是把我丢进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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