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最后一颗豌豆,被我弄丢了(5)

每年这个时候,无论有什么事情牵绊,袁熙都会请假去袁旗的坟前和他说一会儿话。

袁旗是袁熙的大哥,和袁兴同父异母的情况不一样,他是袁熙的亲兄弟,母亲去世后,也是袁熙唯一的依赖。

所有人都说,袁旗是个傻子,小时候伤了脑子,成了智障。

在我眼里,更像是水仙花化作的精灵,洁白孤独,永远一个人寂静地坐在偌大的袁宅角落,他会扯着我的手不停地喊我名字,阮陶,阮陶,我记得你,你是阮陶。

小小的我,俯视着蜷坐在地上的袁旗,喊他旗哥哥。

袁旗就笑,像个孩童,漂亮的眉眼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木讷,笑着喊我,阮陶,阮陶。

他能记住的名字不多,也分不清牛奶和中药,似乎也不会哭,永远毫无防备地对所有人微笑。即使被袁兴欺负折磨,也从没见他发脾气或是流眼泪。

他只是蜷坐在角落,寂静地看着窗外,少年淡金色的面容沉静,目光淡淡。

在阳光大好的午后,我和袁熙就把脑袋靠在他的腿上晒太阳,有时候就那么趴在袁旗的腿上睡着了。他便一动也不动,生怕惊扰了我们,笔直地坐在阳光下,直到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看他满头大汗地冲我们笑。

唯独有一次,袁熙和袁兴打起架来,那时候袁熙才十二岁,被大他五年的袁兴打得痛都喊不出。我在一旁吓得直哭,是袁旗突然跑过来,发疯一样将袁兴扑倒在地,依依呀呀地乱叫着挥舞着拳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发怒的袁旗,像在烈火中连根拔起的水仙花,绝望地哭喊着,一拳一拳砸在大哭的袁兴身上。

是佣人听见哭号声赶来拉走了发疯的袁旗。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袁旗,再见时,他已成了葬礼上一张眉眼带笑的黑白照片。

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晰,却记得袁旗的葬礼上,袁熙一直呆呆地跪坐在一边,表情木讷。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以为坐在那里的人不是袁熙,而是那个头发细软,表情温暖的袁旗。

头顶苍茫的天空下,洁净到不染尘土的墓园里,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我环顾四周,听见自己小声地对着凝滞的空气发问,旗哥哥,是你吗?

从那之后,袁熙去墓园的时间总比别人晚两天,我知道他是不希望被人打扰。

袁熙不在的那一个星期,我除了上课,就是尽心尽力地扰乱夏文静的内分泌,每天拉着她陪我一起通宵码字。我把自己搞得像一个新时代的职业女性,生怕自己忍不住一个人跑去永安街找晴天。

有一天夜里,坐在电脑前的夏文静突然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嚎,哎呀,阮陶,你快过来看这个贱人!

我喝了口咖啡,淡定地说,看过了,叶婷婷变身凯瑟琳,我比你更给力,看的是现场版。

夏文静继续尖叫,她隆胸了吧!?垫下巴了吧!?这个贱人还开了眼角,肉毒杆菌一定没少打!

这话我真爱听,把我内心的邪恶全部勾出来了,于是我立即挨到夏文静身边,兴致勃勃地同她一起观察叶婷婷都修补了哪些部位。

正说到她的胸型的时候,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那边半天没有声音,正要挂断时,一个低沉的男中音从话筒里传来,小陶?

全世界这样叫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已过世的爸爸,还有一个就是康帅。

我擎着电话,听见他在电话里笑,心里就莫名悲伤,是康帅,他来找我了。

父亲还没去世的时候就待康帅像自己的亲儿子,他常跟我妈开玩笑,等我们家小陶长大了,就许给隔壁她康家哥哥,那小伙子,顶好的一个人,朴实!

后来父亲去世,在葬礼上哭得最凶的那个人也是康帅。

小时候我在家附近那一带称王称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威风凛凛的康家哥哥。因为他比谁都凶,也比谁都有能耐,所以附近的人对他的态度是即敬又畏。

康帅比我大六岁,从小跟着卖冰棍的爷爷长大,偶尔也见他爸爸来,扯着康爷爷的脖子要钱花。每一次都是我爸出去轰他走,偶尔也用钱打发一下。也许是这样的原因,康帅自愿给我当起了保镖,每天送我上课下课,一有点风吹草动马上摩拳擦掌瞪眼睛。

有好几次,他为我和人打得鼻青脸肿。我总记得他挡在我面前,过分消瘦倔强的背影,记得他说,小陶这个妹妹,任谁也不能欺负。

那段时间我威风极了,就像黑社会大哥的千金一样,走路的时候恨不得用鼻孔看天。

后来他长大了,可以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赶走他的爸爸,对我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因为家里太穷,书读到初中一年级就被迫辍学在家,白天跟着爷爷一起卖冰棍,捡破烂,替人家修修自行车和家电,夜里到我家跟爸爸学习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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