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情况下,姐姐看小露的眼神,像是一位妈妈看心爱的女儿。她不说话,更多时间是安静地听妹妹语无伦次的讲述。她看得出妹妹的慌乱。
“我发现我越来越不了解他。”小露说。
“两年前我就提醒过你了。”姐姐略带遗憾。
这话不错。小露当然记得,两年前,她24岁,仍可算得美丽花季,筹备领结婚证时,姐姐和她有过一次谈话。当时,姐姐的主要提醒是:程阳这个人,可能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那时候,程阳已经进入了她们家的生活,姐姐对他的观察已久,所以才有信心给出这么直接的提醒。不过,小露没有听取这个建议。在她看来,说不定是程阳比姐夫帅,姐姐私底下有一丁点嫉妒呢。
那次谈话中,姐姐和小露对程阳种种表现的判断完全相反,比如:
程阳参与过打架,姐姐认为他有暴力倾向;小露认为他很勇敢,能够担当,是男人就应该这样;
程阳喜欢搓麻将,姐姐认为他有嗜赌倾向,贪心比较重;小露则引经据典,说“人无一癖,不可交”;
程阳的幼年家庭环境比较恶劣,父母不和,他长期在父母的争吵声中艰难成长,父母对他的关爱比较少。姐姐认为,幼年决定一生,一个人童年不幸福,终生都难以建立良好的幸福感。小露却觉得,爱情可以战胜一切,童年的挫折反而可以磨练一个男人的品质。
诸如此类。
“你当时就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姐姐的点评一针见血。小露默认。
“我给你看个东西。”姐姐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个精装的日记本,打开,页面上用美工笔写满了竖排的娟秀行楷,令人联想到古雅的线装书时代。刘天热衷阅读和写作,并且保持着少年时期的手写习惯。电脑对她来说,主要是浏览信息和聊天。
小露看到,日记本的扉页上写了两个大字:婚奴!
这两个字让她心头一颤。
“这是我一本书开头部分的样章,出版合同都签了,编辑很感兴趣。”刘天说,“你给姐当个第一读者吧,刚好很适合你。”
刘天是一位民俗学、心理学的研究者,也是一位职业作家,对于婚姻主题的写作,她尤其关注。
小露翻开日记的第一页,有一段话,立即把她吸引了——
在不了解婚姻时就进入婚姻,结果往往只有一个——成为婚奴!
婚奴的表现如下:
因为结婚而陷入被动、焦虑甚至痛苦,可以是在金钱上,也可以是在情感上,安全感上。与婚前相比,进入了一个充满反差和坠落感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自己难以改变。尝试变化,可能就意味着人财两空;想稳定过生活,只能继续“为奴”;
男人变得喜欢被动,女人被迫喋喋不休,麻木替代了活力。可以突围,但结果往往是遭遇无休止的下一个障碍;
感觉婚姻生活成为一场与配偶明争暗斗的马拉松比赛,谁能胜利,取决于谁能活过谁;
把婚姻当成消磨人生的最没有创意的选择,因为别人也没找到更合适的游戏可玩;
被婚姻主导,未能主导婚姻,或企图主导婚姻而未遂;
为婚姻的许多附属内容或衍生内容背负巨大压力,包括房子、孩子、车子、新生家庭关系等等;
一辈子跟对方共同生活,心有不甘;想有外遇,知己难遇;想离婚,毕竟损失太大,而且危险重重;生活被浓缩为一个字“捱”;
小露战战兢兢地品味婚奴的特征,和自己一一做着对照。每读一条,心里就“咯噔”一下。想必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内心充满迷惑和宿命,感觉大致也是如此。然后,她就看到了第一章的第一节,标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