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馥鳞(4)

我死后,尽力沿时光长河逆流而上,才发觉他们的故事实在太过难懂。我父亲不会告诉我,因为身为男人他永远不会懂一个女人的心思。特别是我母亲那样的女人。一个手法娴熟的女飞贼,偷心窃意,人、财,一样也不放过。最辉煌时,她骗到了这个国度最美丽小镇的镇长公子,而我父亲只是一个爱上了她的伙伴。

但你会明白这种错位,明明她没有骗过你,可是,一旦你知道了她是个职业骗子,你便会永远怀疑她对你的真诚。

摆在你面前的问题是,一个窃贼会不会有真诚?

你会笑我问了一个傻问题,但你也回答不出来。不过我是有答案的。你相信吗,你回答不出来是因为你的本末倒置,一个窃贼绝没有什么真诚可言。但她之于我父亲是搭档。对,现在你明白了,我们总弄不清彼此之间的筹码,所以才会失策。我父亲就这么傻,他拿捏不准她究竟当他是什么,或者说,他没有胆子觉得我母亲是爱他的,所以他就把自己放在另一个更为平常的位置——她的猎物。这等故事很美艳动人也很纠缠曲折,它是我人生的开始,却又不吻合我的人生,所以我不愿渲染细节。我母亲是聪明得有些过分的女人,她既爱他却又觉得自己不会为谁停留,因为她看得还不够多、不够远。她离开了他。但离开恰好成了他心中欺骗的证据——这是我母亲早已料到的。她走了很远,继续她疯狂作恶又肆意的人生,她一面走一面保留对父亲曲折又单纯的爱,直至有朝一日她遇见另一个富家公子。她既骗他,也喜欢他,那少年很有趣,令她觉得自己也能肤浅。骗与喜欢不冲突,欺瞒与喜欢也不冲突,你所不能容忍的欺骗只与忠诚有所冲突。后来,少年向她求婚了。那次她就想做一个一生中最有趣的骗局——结一次假婚。婚姻是真的,但她是假的。她只想享受欢愉的庆典,然后离开,再重头玩过。也许她一辈子不曾想将自己交付任何人,不过她想试试被那少年撩开喜帕的滋味。——为什么不能?她什么样的人都骗得过,为什么得不到这么一个简单的过程?

不过一切也有阴差阳错,那么富丽堂皇的婚宴少不了两方有模有样的长辈。她一直扮演出手阔绰的小姐,有一家身份显赫的人支撑,那一家人也该露面了。她想了想,只有找回她的老搭档带好排场来陪她演戏。她又不能说得太露骨,便谎称是一桩买卖,她答应给他丰厚的报酬。他赶来扮演他的父兄,但他不是来帮忙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段回忆,荒唐而微妙,我死后才知道我父亲是何等天真而可爱的人,我一点儿也不恨他的自作主张,他陪她演戏的同时也在琢磨着究竟要揭露她还是顺应她,父亲选择的是步步为营,听天由命——他爱她到决心豁出性命。这百般试探的前奏,父亲猜不出她是真要嫁给那少年抑或只是作假。可他当了真,因为他能容忍她真的要离开他。他终于忍不住问她当年的事,母亲却装作不知——她离开他的原因他永远不会懂。直至婚宴,她身披红衣喜帕走在他面前,父亲傻极了,隔三差五地牵绊住她华服的边角,他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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