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馥鳞(3)

他说得好像我亏欠我母亲似的,也或者,是他觉得亏欠。他亏欠于我母亲为我而死,并且我出生在这个岛上。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岛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的童年有无数疑问,但当你生于疑问时,你会对疑问习以为常。毕竟我的出生没有对比与参照,我将所有诡异都当成理所当然,就像是吃生鱼的施契,我从不觉得他吃东西很可怕,我只是觉得他的吃相很恶心。但这岛上还有更多与他一般的人,比如束之蒙,在我十四岁的时候,他用硝石给我制了人生中第一枚烟花。不,也许那是火炮,毕竟束之蒙就是做这个的。可我毫不介意,我顺理成章地用火焰点燃了十四岁的伊始,没有蹿上天的炽烈盛开,只有一声意料之外的轰天的巨响,然后束之蒙乐哈哈地对我说:“生日快乐,馥鳞。”

谢谢,我本应当永享这快乐。

此处注定需要转折的口吻,因为总有一日我们都要跳脱开我们的出生,与浮世对比出自己的定义。是不是?当我们懂事,开始有自己的思维,而后我们便会试图去摸清周遭的规则,摸清一条,便将自己代入一条,斤斤计较于我们的正误,而后有两个结果,最为可怕的是有些人为了顺应尘世定律不惜亲手折自己的骨、削自己的命,如此这般只是为了顺应。

我想我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在我一生的最后,我没有成功。

这也许是懦弱,也许也正是我所有的骨气,也或许是因为我一开始便出生在截然不同的立场里,因此,我始终无法认可另一方正义——哪怕,那正义如此庞大。

是的,外界应当是你所知的正义的,而此处不是。

这岛屿与另一岸遥遥相望,仿佛双子双生。

但这一边是离国度最远的流放地,对岸则是这国度里宁静美好的城池。

二十年前,此岛只是一派荒芜,因为野兽遍地与植被茂密而将人们隔绝在外。他们的世界庞大而使人劳累,手中还捏着许多难办的罪孽,要消解这些罪孽太难了,于是帝王想出了以毒攻毒的方式,将罪孽与满岛的凶猛融为一体,互相蚕食。为了安抚愿意上岛的罪孽,帝王许诺:五十年后他们便可离岛。所以,你看,这岛上满是各路牛鬼蛇神——并非穷凶极恶,因为穷凶极恶是不会归顺正义的假设的——他们只是不入流的罪孽,或者是恶者毛发里的虱子,不伤性命却又总咬在你最瘙痒难当的痛楚上。他们有些被放逐,有些是被自我放逐,而这因果远在我的历史与记忆之外,我对他们的因由一无所知且不求详解。我甚至从不知晓我怎么会出生在这岛上,我的父亲或我的母亲又触碰了正义们的哪根神经。

我活着的时候,我的父亲没有告诉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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