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太清楚是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买下这栋老房子。
从需求的层面来说,我们不需要买房子。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够大,仁正有一座多彩多姿的玫瑰花园,我有一间朝南面山的书房,而且德国的法律保障房客的权益,房东不能随意调整房租、不准逼房客走人,所以在德国拥有不动产的人还真只是少数。更何况,我们这栋老房子位在洛纳,在比勒费尔德东边将近 40公里的地方,也就是仁正每天开车到西边鲁尔区上班的距离又更远了。至于在经济上 —我们坐在老狼跟芮吉娜家的火炉边,老狼拿起纸笔把未来三十年租房子跟买房子的开支一笔一笔地算给我们看。
老狼是我在念博士班时,唯一一次在鼎鼎有名、收费超贵的 Ilingua中文课中,客串一对一教师时认识的“老”朋友。第一次见面,他就想知道我是不是从北京某一处他去过的巷道胡同漂洋过海来到德国。在认识这么多年之后,尽管他一向清楚台湾跟中国的复杂情结,不过他仍不能理解在冷战冻解、“铁幕”开放之后,不能用“中国人”来统称两岸人民的政治艺术。“这不是像以前的东德西德吗?大家都是‘德国人’嘛!”这位德国人皱着眉头不解地说。
从我的案牍劳形到咬文嚼字写完论文,老狼常常带着一种混杂着骄傲与开玩笑的神情,拿德国人对有博士学位女性的老式尊称,叫我 “Frau Doktor Hu”(胡博士女士) ①。这大约是战后一代对知识仍保有的尊重,也是他以足够当我们父亲的年纪帮我老爸在德国给我们的照料。认识老狼时,他就跟芮吉娜经营一家有趣的猫旅馆。每当新年、复活节或学校放假大家都跑出去度假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托在猫旅馆里的哪只猫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习性,有什么特别的饮食习惯,是不是该带去看医生,都在他们每天忙碌的范围里。可是老狼不是一直都开猫旅馆,他是领有砌墙执照的专业工匠,在大小工地与马路工程当了25年测量员。他写得一手干净漂亮的字,对数字也超级敏感。我们在学校以外的德国生活知识,几乎都是老狼传递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