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气话说多了也没有用,生活还是要继续,迈克一家总算是不用露宿街头了。然而我们之前提过,迈克“家里很穷”,他的父亲、继母、妹妹那时还挤在一幢破旧的小房子里,昏暗的光线和沾满油腻的家具,让埃塔、桑迪和海伦一进门就感到呼吸困难。儿子一家的到来,也让老韦尔先生措手不及,因为这幢房子实在容不下七个人在里面生活。
刚搬进来的一段日子里,家里的气氛十分压抑。每时每刻,桑迪似乎都能从祖父、祖母、姑姑的眼神里读出些许的反感与埋怨。此时迈克的生意还算顺利,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暂时听不见了。每天晚上,挤着七口人的小房子里安静得吓人,桑迪和海伦复习功课时发出的翻书声成了最大的动静。有些时候,这种安静比叫骂声更让人无法忍受。
这个时期,桑迪的学习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地差。迈克和埃塔觉得该是想想办法的时候了。最终,他们把桑迪送入了一所寄宿学校——皮克斯基尔军校,希望严格的军事化管理能给桑迪带来帮助。当然了,“缓解住房拥挤”这个理由明显听上去更实际一些。
皮克斯基尔军校位于纽约市以北大约50英里,哈德逊河东岸。一个多世纪以前,自由之子们在华盛顿将军的领导下,曾经在此处和英军展开激烈交锋,学校操场上的一棵橡树下就曾吊死过一个英国间谍。学校门前的街道名叫哈德逊大街,以前用奇怪的金黄色砖头装饰而成,一位皮克斯基尔军校的校友从中获得了灵感,在自己写的一部童话中也描写了一条黄砖路。这位校友名叫弗兰克·鲍姆,而那部童话似乎比他本人更有名——《奥兹国的巫师》,也译作《绿野仙踪》。
军校的作息时间是精确而严格的:6:55吹起床号;7:05出早操;7:15吃早饭;7:30开始上课;15:00开始体育课和军事训练;18:00吃晚饭;19:00开始自习;21:00自由活动;22:00熄灯。除此之外,学生在校园内不得穿制服以外的任何服装,见到老师或者学长还要敬礼。在那个华盛顿与莫斯科的关系急转直下的年代里,军校对学生的要求更加严格,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桑迪对这种严格表现出了令人惊异的热情。
没错,桑迪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充满了动荡——从纽约到迈阿密,再回到纽约,也充满了迷茫——为什么那些家伙总是打我?我的父亲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而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傻瓜?在这种情况下,桑迪确实需要一种明确而严格的东西来约束自己的活动与思想,既然搞不清什么是善恶对错,就先听听别人怎么说;既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就先由别人告诉你必须做什么。有些时候,这真的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在刚入学的一年,桑迪也受了不少高年级学生的欺负,但他选择了默默忍受,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把这也看作了明确而严格的“规则”的一部分。此时的他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不想成为猎物,就只有站在食物链的最高一层;同样,如果不想受到别人的蔑视与欺侮,就只有成为他们眼中“了不起的人”。没错,纯净的校园里也是如此,成人的世界中更是这样,只不过表现方式更加隐秘、多样,甚至有时会很残酷、血腥。
在搞清了这个问题之后,桑迪开始思考:“怎样做才能成为同学眼中‘了不起的人’呢?”想来想去,他明白了只有做到以下三点中的至少一点,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运动场上所向披靡,在学校军乐队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么,他在这三个方面的表现究竟如何呢?虽说学习才是学生的天职,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先看看桑迪在其他两个方面的表现。
作为军校,尚武之风自然浓厚,学校橄榄球队的小伙子们走到哪里都会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以及姑娘们热情的尖叫。通常在我们亚洲人看来,欧美人似乎更擅长有激烈身体对抗的运动,像足球、篮球、橄榄球之类的,这与身体素质和文化传统都有关系,但桑迪却是个例外。桑迪也参加过橄榄球队,但每当他拿到球,对方队员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小时候在街头被人追打的情景,进而条件反射地把球扔到一边逃命去了。教练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委婉地说:“孩子,这个……不适合你。”
橄榄球队员之梦破灭了,桑迪不得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在皮克斯基尔军校,游泳运动也有着深厚的传统,学校光全美冠军就出了好几个,据说还出过一位奥运会冠军。作为一个游泳强国中一所不大的学校,这个成绩挺了不起的。桑迪站在游泳池旁看了看,用尺子测了测水深,然后连泳裤也没换就溜回去了。
其实桑迪是很怕水的,当年和妹妹在池塘嬉戏,也基本上和洗澡差不多。就凭自己这副五短身材,估计在学会踩水和换气之后也就到顶了,硬着头皮练下去实在不值得。丢人现眼事小,生命安危事大啊。
两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桑迪心中的挫折感可想而知。一天下午,他正坐在台阶上一筹莫展,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桑迪,咱们去打网球吧!”桑迪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拉丁文老师克莱尔·弗兰茨先生。在这之前,桑迪从没碰过网球拍,因此正在犹豫,而身材高瘦、言语温和的弗兰茨老师看来是个急性子,拉起桑迪就跑向了网球场。
那是一个神奇的下午,飞来飞去的小球让桑迪忘掉了一切不快,觉得浑身充满了活力。黄昏时分,师徒二人把上衣搭在肩膀上,一起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网球场。突然,桑迪回过头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块他整个下午都在上面挥汗如雨的场地。
“怎么了,桑迪?东西丢了?”
“老师,我们明天还来,好吗?”
恭喜你,桑迪,你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体育运动。
那天下午之后,弗兰茨老师在桑迪面前又多了一个头衔——网球教练。每天下午3﹕00的下课铃一响,桑迪就拿起网球拍,冲向球场和弗兰茨先生会合,二话不说两人开打,一直打到晚上吃饭。桑迪的球技突飞猛进,很快就成为学校里的明星级选手。四年级的时候,他还在地区级的校际比赛中获得了单打冠军,并入选了参加小戴维斯杯的纽约州代表队。这个时候的桑迪,俨然成为校园里的体育明星。
成为“体育圈”名人后的桑迪显然没有就此满足。在校期间,他还参加了学校的军乐队。说句老实话,桑迪身上的音乐细胞恐怕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而且他的形象也和军乐队成员的要求有些距离。一般来说,军乐队的成员都是盘儿正条儿顺的英俊小伙,具体形象可以参考伦敦街头那些骑在马背上的英武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