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就不会懂的。”
“为什么这么说 ”
苏讲得飞快。“你从来就没懂过她一分一毫。你是她的一块心病。”
“胡说八道,”我高声道,停了一会儿,我又重复道,“胡说八道。”苏坐在床沿上,背挺得笔直,一只手搁在枕头上。她说话时悲哀地望着前方。
“她要你做的事,你从来都不理会。你从来就没做过一样帮她的事。你一直都太自我中心了,就像你现在这样。”我说,“如果我不关心她的话,我就不会梦到她了。”
“你梦到的不是她,”苏说,“你梦到的是你自己。你想看我的日记,也是这个原因,你想看看有没有写到你。”
“你是不是跑到地窖里,”我一边笑一边道,“坐在那个小凳子上,在你那个小黑本子里记下我们所有人的所作所为 ”
我强迫自己继续笑下去。我觉得心烦意乱,我需要制造出大量的噪音。我笑的时候把双手撑在膝盖上,可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苏望着我的方式,仿佛不是在看,而是在回忆我。她从她枕头底下把那个日记本拿出来,打开翻找其中的一页。我止住笑,等着她。“八月九日……你死了已经有十九天了。今天谁都没提起你。”她顿了顿,目光往下移了几行。“杰克的情绪坏透了。他因为汤姆在楼梯上乱嚷嚷把他给弄伤了。汤姆的头上给抓了一道大口子,流了好多血。午饭我们就把两罐头汤搅和在一起,应付了过去。杰克谁都不搭理。朱莉谈起她一个叫德里克的男朋友。她说,她想哪天把他带到家里来,问我们介不介意。我说不介意。杰克假装没听见上楼去了。”她又找到一页,继续读下去,这次带上了更多的表情,“自从你死后,他就从来没换过衣服。他不洗手,他什么都不洗,浑身难闻死了。他的手碰过面包后,我们就不想再碰了。你跟他什么话都不能说,谁知道他会不会打你。他总是准备打人,不过朱莉知道怎么来对付他……”苏顿了顿,像是还要继续念下去,可又改了主意,把日记啪地一合。“就这些。”她说。这之后,我们唇焦口燥地争了有好几分钟,朱莉在午饭时间到底说了什么。
“她没提要带什么人回家。”我说。
“她提过!”
“她没提。”苏在地板上的一本书面前蹲下来细看,我离开的时候,她假装没注意。
楼下的收音机比刚才听到的音量更大了。我撇下他下了楼。收音机开得那么响,是因为朱莉和德里克在争执。我在门口停住脚,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德里克像是在恳求朱莉什么,他的语调都带了哭腔。他们俩同时在说,几乎是在吼,我一进门,他们俩都马上住了口。德里克倚着桌子站着,两手插在口袋里,两脚在脚踝处交叉。他穿了身墨绿色的西装,戴了条从一个金扣环绕过的领巾。朱莉在窗边站着。我从他们俩中间穿过,把收音机给关了。然后我转过身来,等着看他们俩谁先开口。我纳闷他们俩,干吗不到外面的花园里对着吼。朱莉说:“你想干吗 ”她没像德里克那么衣冠齐楚,踩了双塑料拖鞋,穿了条仔裤,衬衫在乳房底下打了个结。“下来看看是谁在大呼小叫,还有,”我说,瞥了德里克一眼,“是谁打了汤姆。”朱莉慢慢地点着脚尖,意思是她希望我快点儿离开。
我慢慢穿过他们俩朝回走,前脚的脚跟落在后脚脚尖前,就像是在没有标尺的情况下,用脚来丈量长短。德里克非常轻柔地清了清喉咙,把表链拽出来看了看表。我看着他把表壳打开、关上又放回去。自从一个多礼拜前他第一次拜访我们以来,我这是头一次见他。不过在此期间,他已经好几次开车过来,叫朱莉出去了。我听到过外面汽车的引擎声,还有朱莉跑下前门小径的声音,可我从没像苏和汤姆那样攀着窗户往外看。朱莉在外面整夜不归也有两三次了。她从不告诉我她去了哪儿,可她告诉苏。夜宿不归之后的次日早晨,她们俩就会在厨房里一坐几个钟头,聊着天喝茶。没准苏已经全部记在她的日记里了,而朱莉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