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并没有拉上,朱莉后来告诉我是“免得人家起疑”。房间里洒满阳光。母亲靠坐在一堆枕头上,两只手伸到床单底下。她原本可能在打瞌睡,因为她的眼睛并不像电影里的死人那样大睁着,不过也没完全闭上。床边的地板上堆着她的杂志和书籍,床头桌上的闹钟还在滴滴答答走动,还有一杯水和一个橙子。苏和我干站在床尾看着,朱莉则抓住床单,想用它罩住母亲的头。因为她坐在床上,床单够不着。朱莉用力一拉,床单给拉了出来,她能盖住头了。可母亲的脚又露了出来,它们从毯子底下伸出来,青白颜色,每个脚趾间都有点儿空隙。苏和我又笑出了声。朱莉把毯子拖过来盖在脚上,可母亲的头又露了出来,就像个揭了幕的雕像。苏和我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朱莉也笑了;她紧咬着牙关,整个身体都在哆嗦。床单毯子终于理好了之后,朱莉过来跟我们一起站在床尾。透过白色的床单,母亲头和肩膀的形状历历在目。
“这看起来太可笑了。”苏哭道。
“一点儿都不可笑。”朱莉激烈地说。苏探身向前把床单拉下来,露出母亲的头,朱莉几乎同时猛捶苏的胳膊并大叫:“不要碰她。”我们背后的门开了,汤姆进了房间,他刚在街上玩过游戏,还气喘吁吁的。
朱莉和我一把抓住他,他就说:“我要妈。”
“她睡觉呢,”我们低声说。“看,你看得见的。”汤姆挣扎着要冲过去。
“那你们刚才干吗还大呼小叫的 我不管,她没睡,是不是,妈 ”
“她睡得可沉了。”苏说。有那么一瞬,我们好像可以通过沉睡、深深的沉睡使汤姆接受死的概念。可对此我们并不比他懂得更多,而且他也感觉到出了什么事。
“妈!”他大叫,拼命想摆脱我们冲到床边去。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不能这么做。”我说。汤姆朝我脚踝踢了一脚,挣脱了我的手,溜过朱莉跑到了床头。他一只手撑着母亲的肩膀,把鞋子脱掉,然后洋洋得意地瞪着我们。这样的场景以前也发生过,有时候他能得手。事已至此,我只能由他自己来发现真相了,我只想看看事情到底怎么发生。可汤姆刚把床单拉下来,爬上床去靠在母亲身边,朱莉就一跃而起,抓住了汤姆的胳膊。
“来。”她声音很柔和,同时往下拉他。
“不嘛,不……”汤姆拖长声音尖叫着,就像以往一样,空着的一只手抓住了母亲睡衣的袖子。朱莉拽汤姆的时候,母亲也以一种僵硬恐怖的方式向一旁倒下,她的头磕到了床头桌,闹钟水杯都被撞到了地板上。她的头嵌进了床和床头桌之间的空隙,而且枕头边的一只手也露了出来。汤姆安静下来,动也不动了,几乎呆了,任由自己像个盲人一样被朱莉领走。苏已经离开了房间,不过我并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走的。我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把尸体推回到原位。我朝她走了一步,可怎么都不敢碰她。我奔出房间,砰地把门关上,锁上房门把钥匙放在自己兜里。
傍晚的时候,汤姆在楼下的沙发上,哭着睡着了。我们用条浴巾给他盖上,因为谁都不想一个人上楼去拿条毯子。剩下来的时间,我们就坐在起居室里,都不怎么说话。苏哭了一两回,然后又自己止住,仿佛她已经费不了这个力了。朱莉说:“她可能是在梦里去世的。”苏和我点了点头。几分钟后,苏加了一句:“这就没什么痛苦了。”朱莉和我喃喃地同意。停了挺长时间后,我又说:“你们饿吗 ”姐妹俩都摇了摇头。我很想吃点儿东西,可又不想一个人吃。我不想一个人干任何事。等她俩终于同意吃点儿什么的时候,我拿进来面包、黄油和橘子果酱,还有两品脱牛奶。我们一边吃着,自然也就有了话题。朱莉告诉我们,她第一次“知道”,是在我生日的两个星期前。
“我生日那天你做了徒手倒立。”我说。
“你唱了《绿袖子》,”苏说,“可我干什么来着 ”我们都想不起苏干了什么,她就不断地说,“我知道我肯定也干过什么,”一直到我让她闭嘴。午夜过后不多久,我们一起上楼去,在楼梯上贴得特别近。朱莉领头,我背着汤姆。刚上到第一个平台,在经过母亲房门前,我们都停下来挤作一团。我想我都能听到她房间里那个闹钟的滴答声。我很高兴门是锁着的。我们把汤姆放在床上的时候并没惊醒他。两个女孩子心照不宣地决定睡在一起。我上了自己的床,紧张地仰面躺着,一旦脑子里出现一个我想逃避的想法或是景象,我就猛地把头甩向一旁。半个小时后,我走进汤姆的卧室,把他抱到我自己床上。我注意到朱莉房间的灯仍亮着。我用胳膊搂住我的小弟弟,沉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