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都晚了的时候,苏说:“你们不认为我们该告诉什么人吗 ”
我们正围着假山坐着。我们一整天都是在花园度过的,因为天很热,也因为我们害怕我们背后的那幢房子,那些小窗户现在看起来不再像是全神贯注,而像沉重的睡眠。一早就因为朱莉的比基尼发生过争执。苏认为她不该再穿它。我说我不在乎。苏说,如果朱莉穿上比基尼,就意味着她不在乎母亲。汤姆开始哭了,朱莉就回屋把比基尼给脱了。我靠温习一堆旧漫画书消磨了一天,有些还是汤姆的。我意识中总是隐隐地感觉,我们都坐在原地等着某个可怕的事件发生,然后我才记起它已经发生过了。苏在温书,有时候自己哭几声。朱莉坐在假山顶上,手里拿了几块小鹅卵石碰得哐哐响,把它们扔起来再接住。她挺生汤姆的气,他一会儿哼哼唧唧要大家都来关照他,一会儿又没事人一样跑出去玩了。他曾想抱住朱莉的膝盖不放,我听见她把他推开的时候说:“走开。请走开。”后来我就给他读一本漫画书上的故事听。
苏问她问题的时候,朱莉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目光马上就转到别处了。我说了句:“要是我们跟别人说了……”然后就等着。苏说:“我们必须得告诉别人,这样我们才能有个葬礼。”我瞥了一眼朱莉。她目光穿过我们花园的围墙,穿过那片空地,一直盯着那个高层建筑的街区。
“要是我们告诉了别人,”我又说,“他们就会闯进来,把我们带到个孤儿院之类的地方照看起来。他们可能还会给汤姆另找人家收养。”我顿了顿。苏吓坏了。“他们不能这么做。”她说。
“这个家就全空了,”我继续道,“别人就会破门而入,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可我们如果谁都不告诉,”苏说并含糊地朝房子指了指,“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又看了朱莉一眼,更加大声地说,“那些孩子会闯进来,把一切都砸个稀巴烂。”朱莉把手里的鹅卵石扔到了围墙外头。她说:“我们不能就这么把她放在卧室里,她会开始发臭的。”苏几乎在大喊:“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是说,”我对朱莉道,“我们不该告诉别人。”
朱莉一言未发,朝屋里走去。我看着她走进厨房,在水槽里用水冲脸。她把头放在冷水龙头下,直到头发都浸湿了,然后她把头发上的水绞了绞,并把脸上的水擦干。当她回来时,水珠滴在了肩膀上。她在假山上坐下说:“如果我们不告诉别人,我们就得尽快自己来处理。”苏都快掉眼泪了。
“可我们能怎么做 ”她哀叹道。朱莉有点儿故意端着,她非常平静地说:“当然是埋了她。”话虽然简明扼要,她的声音仍有点儿哆嗦。
“是的,”我说,也因为恐惧浑身哆嗦,“我们可以搞个私下的葬礼,苏。”我妹妹眼下已经泣不成声了,朱莉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她的目光越过苏的头,冷冷地看着我。我突然间对她们俩都生起了气。我起身绕到前面去看看汤姆正在干吗。
他正跟另一个小男孩坐在前门附近的一堆黄沙上。他们正在挖一个拳头大小的复杂的坑道系统。
“他说,”汤姆的朋友朝上斜视着我,嘲弄地说,“他说,他说他妈刚死了,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告诉他,“她也是我妈,她是刚死了。”
“喏喏,告诉过你了,喏喏。”汤姆讥诮地说,把两个拳头深深地插入沙里。
他的朋友想了一会儿。“哦,我妈没死。”
“管你呢。”汤姆说,继续挖他的坑道。
“我妈没死。”那个孩子又跟我重复了一遍。
“那又怎样 ”我说。
“因为她没死。”那个孩子大叫,“她没死。”我镇定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在他旁边的沙子上跪下来。我把手充满同情地搁在汤姆这位朋友的肩膀上。
“我要跟你说件事,”我平静地说。“我刚从你家过来。你爸告诉我的。你妈死了。她出来找你,一辆车从她身上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