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掩埋尸体(15)

现在早就没有像1914年圣诞节那么多男儿见面和握手了,有一半以上的人已经阵亡。普齐又拿出他的道具,这次他不用金鱼了,他变出了一只小鹦鹉――这鹦鹉又是哪里来的,真的没有人知道――从上次圣诞和平到现在还活着的人围着一个炮弹坑,拉成一个圈跳起了舞,唱起了《我们围着桑树丛》。接着英国人把科堡举到肩上,高声唱着《因为他是快乐的好小伙》;德国人也举起了波默罗伊并唱起《生活万岁》。

两个军官用颜料把自己描画起来,要是他们的上司看见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准会笑他们像乌鸦。一个英国人把这一切都拍成了照片。被拍进照片的人已拿不到照片了,拍照的人虽然第二天就将胶卷寄往英国去冲印,然而2周后,当印好的照片寄回来时,收件人已经躺在地下了,邮件未经打开退了回去。

冬天的下午天黑得很早,趁天还亮的时候,波默罗伊和科堡要解决他们战场上最紧迫的事情,用泵将泥浆水打到排水沟里,叠上新的沙袋。现在,德国人和英国人可以静心地做这一切,不需要每做一步都担心被子弹打死,这有多好啊。

明天早上见。

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科堡在回去的路上被一个英国士兵的子弹击中,在德军的铁丝网前倒下了。刚刚被大家抬着欢呼的英国军官的誓言看来是一钱不值的,停战也就被这背后的一枪射死了,萨克森士兵们大声疾吼,朝离他们不远的敌人开火。英国士兵纷纷逃命,回到他们的战壕,只有他们的上校没走。他跪了下来,好像对这混乱无动于衷,又好像他是刀枪不入的,因为没有一颗子弹打中他,他抱住了科堡的头,叫德国医务兵过来,几米远处就放着一副担架。等两个德国人小心地把他们的指挥官抬到担架上,波默罗伊站了起来,很快转过身来,对他的部下喊了几句简单的命令,让他们保持安静,留在地下掩蔽部,千万不要开枪。他陪着两名将科堡抬回阵地的医务兵,为了表示他身上没有武器,他举起了双手,留在战壕边上,闭上了眼睛。理应这样:他要让这个开枪的英国士兵亲自来道歉,“承认自己是不听他命令的胆小鬼”。他的勇气感动了萨克森人,尽管他们将他俘虏,按规定蒙上他的眼睛,但没有把他押走,而是把他带到正在接受军医治疗的少校那里。科堡受了伤,昏迷了,但没有生命危险。波默罗伊留在他身边,直至他醒来,向他道歉,是一个士兵违反命令向科堡开了枪。科堡接受了他的道歉。

按少校的命令,波默罗伊被释放,回到自己的阵地。战火熄灭了,一夜都很安静。这件事情就被当作了意外事故,本来今后几天仍可继续他们自己开辟的和平,然而波默罗伊和科堡的冒险故事已到处流传,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这秘密进行的友好活动也就告终。上校被撤职,从前线被拉走,因搞友好联谊活动而被告上军事法庭,法官虽然判他有罪,但没有定他死罪,宣布由于他有失身份的行为,5年内不许晋级,这对波默罗伊已经不重要了,一年后在一次向德军战壕进攻时,他头上中弹身亡。他在敌方的朋友科堡少校是否比他活得更久,是否活到战争结束,没有人知道。

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因为整个故事是罗伯特·格拉弗斯――其实应叫罗伯特·冯·兰克-格拉弗斯――编写的。他的母亲阿马莉是德国历史学家利奥波德·冯·兰克的侄孙女。格拉弗斯属于“迷惘的一代”,这一代人永远也摆脱不了战争的阴影,战争在他们脑中再也挥之不去。罗伯特·格拉弗斯于1929年用《向一切告别》为书名发表了他的回忆录,回忆战壕里的日日夜夜,并不是因为他急需用钱,而是为了把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创伤治好”。

格拉弗斯并没有让自己和自己的伙伴逃脱责任,就像对待那些战争发动者一样,他同样无情地和那些被当作炮灰的人一起走上法庭。《向一切告别》确实是一次向一切的告别,同时也是对盲目爱国主义、对男子义务和英雄荣誉这种混乱感觉所作的自我批评式的总结,他和其他诗人――埃德蒙·布伦登、西格弗里德·沙逊、威尔弗雷德·欧文、鲁珀特·布鲁克――就是被这种义务感和荣誉感拉上佛兰德战场的。和他们待在战壕的德国难友一样,大家开始还在幻想战争的一种意义,因而就写诗,但诗歌诞生于醒悟,有的醒悟得晚一点,有的早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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