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莱尔很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位表演艺术家,至少他是最早根据他的审美情趣生活的人。他房间的装饰,他的衣着,甚至行动的姿势都和他的诗歌相一致。正如肖像摄影师纳达尔的回忆所说:“波德莱尔先生戴着粉红色的手套,走路不急不躁,就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每走一步都要选择一个地方,脚下好像是鸡蛋。”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他不假思索地把自己大笔的财富用来购买中世纪时期稀奇古怪的家具、莱茵葡萄酒、绿宝石色的杯盏、宽松的袍子和奢侈的食物。他在二十出头时极尽奢华之势,所欠店主的债务到1876年他去世时还没有还清。波德莱尔在这一时期写给友人的信中,经常谈到购买日本版画、书桌、绘画、旧货,而那时这些奇怪的东西还不时尚。正像他所写的一样,他的理想是成为有钱有闲的男子,甚至是玩腻了的纨绔子弟,没有职业,只是在通向快乐的道路上奔跑,成为一个在奢华中长大的人。
波德莱尔后来很痛苦——他和继父奥皮克将军争夺财产控制权,他对爱情也很失落,他为了诗集《恶之花》而不得不与审查者进行斗争,此外他还得与梅毒做斗争——虽然如此,在洛赞旅馆的日子里,诗人是非常快乐的。他的情人是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的女演员让 · 杜瓦尔,就住在几个街区以外的地方。让是波德莱尔在诗歌中所描述的黑夜般奇特的棕色女神。她的房间位于“无头女人”街,现在叫做勒 · 雷格拉提耶尔街。街道以一家旅店门前一个无头女人的标志而命名,标志上还有一句口号,“一切都是好的”。意思是和一个没有头脑的女人打交道时,一切都好。根据学者的研究,1843年至1844年,波德莱尔创作了他最重要的一部分诗歌,大部分都收入在《恶之花》中。
但是到1844年,晚会结束了。诗人的母亲因为儿子在两年内花掉了44 500金法郎而震惊,把他的财产转到了一位监护人手中,每个月发给他很少量的一笔钱。9个月后,感到羞辱的诗人试图用刀自杀(他说自杀是为颓废主义宗教献礼),但是他没有成功,让 · 杜瓦尔照顾他,帮助他恢复了健康。之后他蹒跚着回到家,和母亲住在一起,他在圣路易斯岛旅店辉煌的年代就此结束。
诗人西奥多 · 德 · 邦维尔曾到洛赞旅馆拜访过波德莱尔,四十多年后,他温馨地回忆起这段经历。当时波德莱尔正好从两个印度洋岛屿毛利求斯和留尼旺岛旅行回来。他带回了异国的菜谱,就和邦维尔这位当时他最好的朋友一起分享。他很愉快地说起他在山上逗留的情景,他和一个土著的女人住在一起,她用一口闪亮的铜锅煮了一锅大杂烩,加了很重的调料,黑孩子们则围在锅边跳舞,大嚷大叫。波德莱尔在巴黎的公寓装饰着亮闪闪的墙纸,墙纸上印着红色和黑色的树枝,一扇大窗户上悬挂着厚重的旧锦缎。波德莱尔将底层的玻璃遮挡住,因而只能看到天空,而昂贵的海景被挡住了。墙壁上挂着德拉克洛瓦的《哈姆雷特》的平版印刷画,没有边框,但是有玻璃保护着,另外还有该画家的《阿尔及尔的女人》。扶椅都覆盖着灰色的布单,长沙发、椭圆的桌子是核桃木做的,所有家具都很大,像是为巨人制造的。
当邦维尔大声指出没有看到书时,波德莱尔给他看了在柜子的顶端叠放的三十册漂亮的书卷,都是古老而装饰华丽的古法语和拉丁诗歌文集。这些东西都被藏起来,没有字典,没有墨水瓶,没有铅笔、卷笔刀或者吸墨纸,看不到书本和纸张,没有什么能够让人想起他的作家身份。
洛赞旅馆曾经举办过大麻俱乐部的聚会。一群艺术家聚在这里,包括作家奥诺赫 · 巴尔扎克、西奥多 · 戈蒂耶、波德莱尔和画家爱德华 · 莫奈、奥诺雷 · 多米耶、康斯坦丁 · 盖斯,还有几个女人。他们在一起消磨漫长的黑夜,听音乐,吸大麻,大麻被制成绿色果酱的模样。主人是一位有钱的小画家费尔南德 · 波耶沙,他独自住在豪华的主楼,有一架号称印有华多画作的古钢琴,洒满金粉的墙壁,走廊上的雕塑绘画和房间里雅致的家具相得益彰。吸毒之后,波耶沙会拉一会儿小提琴,有时会请音乐家演奏贝多芬三重奏和莫扎特的作品。
客人保罗 · 吉伊是这样回忆波耶沙的:
一个讲究的、细致的人,讨厌任何不受欢迎的客人。他最大的快乐是娱乐,他知道怎样选择访客。你不能不请自来,但是如果你被允许进入了这个圈子,便可随心所欲地说什么、做什么。他的周围围绕着分享他独特品味的艺术家和漂亮女孩儿,那些女孩不会很枯燥,也不会不注意精神和艺术问题。他最喜欢和正在接受考验的朋友和他认为的真正的朋友一起用晚餐,喜欢那些大家在一起的亲密夜晚,人们可以谈笑风生地说起竖琴的曲调和诗节的奇妙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