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第1部分(5)

广场毫无疑问已经失去了它某些思想上的光辉。人们对圣日尔曼广场变成时尚中心感到悲哀,最好的一家书店勒 · 迪旺已变成迪奥商店,这里音像店本来就没有几家,其中一家也变成了卡地亚商店, 杂货店曾是一家开放到深夜的综合商店,内设香烟店、餐厅和药店,现已换成了阿玛尼服装店,路易 · 威登也在双叟咖啡店旁边开设了一家雅致的商店。

勒 · 迪旺书店从1921年开业以来就一直在这里,现在它搬到了偏远第五区西伯利亚,那里小资情调十足。书店的搬家意味着圣日尔曼广场的一大损失,而且严重损害了它在思想方面的名誉。书店是由亨利 · 马蒂诺建造的,这位出版商就住在书店楼上。书店工作人员非常友善,落满灰尘的橱窗展示可能是献给世纪之初来自毛里求斯的睿智的诗人,或是献给疯人院的安托南 · 阿尔托,他在经历了一次特殊的电休克疗法后,于匆忙中做了一番朗诵,朗诵作品从前没有发表过。书店里没有烹调书或减肥手册,没有制定下一次休假计划或者帮助改善家居的书,只有比较深奥的文学或者严肃的哲学书。值得庆幸的是,附近的角落开了一家拉 · 休恩书店,类似于勒 · 狄旺书店,而且比它更大,书店经常营业到深夜,但是店员有些粗鲁。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对杂货店的消失感到悲哀,这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商店,那些深更半夜有点想买茨冈牌香烟、奥提斯 · 雷丁磁带和红酒的人可以到这里对付一下(更多是理智地忍住自己的需求)。这个地方过去是男妓在暴风雨中的落脚之地,但是在近年来已经没有存在的理由了。街对面的录音店完全不能和瑞内街的FNAC竞争,FNAC是一家集书店、CD、代理店、订票、摄影器材和百货店于一体的综合商店。而更为可恨的是威登接管了阿尔蒂-贝尔特朗这家古老的珠宝店将近一半的店面,这家传统的商店专为法兰西学院的院士提供宝剑。我曾经碰到阿尔蒂-贝尔特朗的儿子, 他告诉我他的工作比外交官都要困难。院士的朋友和崇拜者们为他筹集资金购买宝剑,但是被提名的院士永远都不知道宝剑的准确价钱。当未来的院士到商店里挑他的宝剑,年轻的业主要非常尴尬地把他的注意力从那些钻石转移到可爱的锆石上。但是现在他可以不再担心高额的开支,因为威登要为他们付掉一半的账单。

毋庸否认,圣日尔曼如今已不再享有昔日世界知识中心的称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及其前后,圣日尔曼之所以在国际上有名,是因为往来于这里的艺术家和哲学家。在那些岁月中,知识分子和艺术家住在肮脏、拥挤的旅店里,没有足够的暖气,也没有什么家具——他们到咖啡店里吃喝、工作、社交、取暖。正如存在主义领袖保罗 · 萨特所回忆的,在1940年,他和西蒙 · 波伏瓦差不多是在花神咖啡店安了家:

我们从早上九点钟一直工作到中午,然后出去吃午饭。两点的时候我们回来,和朋友们一直谈到四点钟,然后工作到八点。晚饭后有事先约好的朋友们来看我们。这好像看起来奇怪,但是花神咖啡店就好像是我们的家一样,甚至空袭的警报响起,我们也是假装离开,然后爬上一楼,继续工作……

但是这里并非全是工作和知识分子的谈话。正如波伏瓦回忆说,这里也充斥着大批闲散的年轻人,“非常非常无聊” 。

附近有许多大出版社,巴黎索邦大学离这里只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路程,在另外一个方向是法国众议院,相当于英国的下议院。文学奖的评委们在圣日尔曼碰头颁奖,电影的交易也在这里谈成……还有萨特也是在双叟咖啡店的平台上第一次被介绍给让 · 热奈。勒 · 古尔比西耶,古阿贡梅提, 毕加索和美国超现实主义摄影师曼 · 雷都曾在这里出没,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离很多画廊很近。诸如“红玫瑰”和“禁忌”这样的夜总会则介绍波普爵士乐①和热门爵士乐。

最重要的是,身着黑衣、面色惨白的女人及面容消瘦、穿着高领衫的男友表现出一副存在主义者的模样,出现在路过的旅游者面前。他们好像非常绝望,手拿一本《存在与虚无》,听着朱丽叶 · 格雷特的歌曲,喝着君度酒。阿尔贝 · 加缪看上去不错,和那些身着宽松雨衣的人差不多。弗朗索瓦 · 萨冈看着就像刚死了宠物的孩子,而亚历山大 · 卡德尔看上去像惊醒的猫头鹰——他们都是这个名人区的居民。

如果说如今的圣日尔曼没有昔日那样引人入胜,那是因为巴黎本身已经变成了一潭文化死水。在法国各地居住的国际知名画家不超过两三个。我说得已经很大方了,因为其实就一位画家克里斯蒂安 · 波坦斯基, 还有一个年轻的雕塑家让 · 米歇尔 · 奥多尼勒。画廊看上去像是业余的画展,都是用调色刀画的风景画和表情悲伤的孩子。很少有法国小说被翻译成外文出版,自从福柯死后,没有世界级的哲学大师。巴黎市中心的房价太贵了,无法欢迎年轻的波西米亚人,或者想当小说家的梦想者,他们全都逃到了布拉格或者布达佩斯,甚至里加①。伦敦、纽约、柏林和东京都是最时髦的都市。法国文化成为了一座博物馆,大量的艺术预算都可悲地变成了家产。甚至连巴黎俱乐部的情景也如此黯淡,周末那些E-族人群都通过隧道交通到伦敦去了。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