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3)

大家喜欢我妹妹,我知道。因为她嘴甜,见了年轻的女人总是叫姐姐而不会叫阿姨。她总是笑着,和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唱歌而我不。我总喜欢一个人呆着,看小人书,坐在天井里的椅子上。我给自己讲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我从不会忘记。我只看过一遍。9岁那年,我看《雾都孤儿》,我为奥列佛流泪。那个场景是说,孩子们的碗从来不用洗的。因为他们把它舔得很干净。孩子们每天只有两勺清粥。在一次吃饭之前,大孩子们对奥列佛说,呆会儿添饭时你就对掌勺的师傅说再添一勺吧。奥列佛就端着他的两勺清粥对师傅说,再添一勺吧。添粥的师傅用勺子狠狠敲他的头,并且把他碗里的粥都倒了回去让他饿了一天。我想我和妹妹不是孤儿,因为我们不在孤儿院里,我们在外婆家。而且我们有爸爸,只是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我们有妈妈,只是她暂时离开了我们。

十九年后的下午,我和竹子在学校的后山上抽烟,面对着灿烂阳光和一排坚韧的针形绿色叶子的树。青苔,我们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竹子仰起头,烟雾在我们的头顶上飘浮。

我住的房间是母亲住过的,我总是梦见她,只是从来看不清她的模样。房间背着大街。

梳妆台上有一盆水仙花,我记事起就有,每年都要换。它们在寒冷里怒放。不要阳光也不要雨露。它们没见过其他的花草,其他的花草也不知道它。它没有同类,开给自己的花。异类。我在水缸里打水。外婆总是从古井里用绳子提水。自来水是从来不放到水缸里的。水缸的周围都是青苔,柔软湿润温暖而腥香。

我出生那个时候有着细细的雪在翔舞。以后每一个生日都没有雪了。有时下着雨。细细的,凉凉的。有时是阴天——我最敏感的天气。暗灰的天空,压抑着,拥挤着,我的世界就狭小而隐蔽。我看见下雨,我听见雨在屋檐上滴答滴答落下。我问外婆,雨是从那里来的。妈妈那里。外婆说。妈妈在想我,她看见我了?是吗?外婆,是吗?外婆,你听滴答滴答的声音,是妈妈在唤我青苔青苔。多年后的今天,窗外有雨,我看见雨在玻璃窗上悄无声息地滑落,没有滴答滴答的声音。我不知道雨是从哪里来的了。我听不见妈妈唤我了。这城市太拥挤喧哗。

到了一个躁热的夏天,我将选择我人生的第二条路。外公说,你们都填医学院吧。于是,妹妹填了医学院。我要学中文。外公说,我不强迫你学医,但也不许你填中文。为什么?它会害了你。我明白。外公,但这次让我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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