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举成名(1)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电闪雷鸣一般,容不得人细想。大家都目瞪口呆。隔了会儿,才有人回过神,却仍旧心有余悸。

春运紧锣密鼓地开始了。“防跳”人员依序上站防护,唯独李财旺迟迟没有来,其他人都在嘀咕。

“防跳”是守株待兔的事儿,没事就待在屋里睡觉、看电视、看书、闲聊,有客车要停了,就各就各位地在列车的两边巡视,吆喝住稀里糊涂想从窗口跳下车的旅客。一天也没几趟车,累倒是不累,就是憋得慌。

上午,雷宇贵向刘子翔作汇报:“没办法,我打了几个电话,李财旺都说有事,不肯来。”

“说说看,这个李财旺是怎么回事?”刘子翔甚是奇怪,车站竟然有这种特殊职工?任杰候的管理有口皆碑,存在这样的管理死角令人难以置信。

“他是安全科迟科长的表弟。”雷宇贵首先把问题的关键挑明。

迟科长的表弟!刘子翔听了,脑袋开始发涨。

雷宇贵接着告诉刘子翔,李财旺原来是干调车的,但嫌工作太累,要求当备员。车站工种复杂,备员一般是选技术比较全面的人担任,李财旺不够格,但禁不住他胡搅蛮缠,再加上他表哥的关系,任杰候就调整他当了备员。开始还顶替几个班,后来就不怎么安分了。“有一次,车站有人请假,要他替班,他不乐意,跟我犟上了。我们正说着,他操起办公室的凳子把我的头给开了。”说到这里,雷宇贵拨开头发里的伤疤,显得有些无奈:“段里当时给了我一个警告处分,说我工作方法有问题。”

“他目前在外面做什么?”刘子翔回忆,自己就任也有段时间了,似乎还没有看见过这个人。

雷宇贵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春华,迟疑地回答:“好像在林州车站倒票。”

“生财有道嘛!”刘子翔觉得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买卖干得漂亮,剑眉一扬:“你告诉他,发财归发财,规矩不能坏。明天他再不来车站报到,就按旷工论处。”

“要不,跟迟科长去个电话?”张春华提醒道。

刘子翔也很纠结。迟科长是安全科长,分量不一般。想了想,他回宿舍给迟科长去了一个电话,把事情的原委跟迟科长说了,希望他能够理解下面的难处。适当的照顾没问题,但什么事过分了,物极必反,弄得车站难做就没意思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唧唧歪歪说了一大通,迟科长倒是干脆,表态说,李财旺是自己的表弟没错,但他是樟树湾车站的职工,对他的管理是车站的事务,该怎样就怎样,自己绝对不插手。

越冠冕堂皇的话越不靠谱,刘子翔并不奢望迟科长会真正支持,真是那样的话,李财旺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猖狂。但他不得不知会一声,让迟科长知道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

刘子翔想起美国心理学家凯琳的“破窗理论”:如果一个人打坏了一块窗户玻璃,而这块玻璃又得不到及时修补的话,其他的人就可能受到暗示性的纵容,去打坏更多的玻璃,这样就形成了一种无序。他想,这个脓包还是早一点挑破了好。

晚上,李财旺抽时间去了任杰候家。任杰候住在永宁煤矿家属区的一栋旧楼房里,家里陈设简单,客厅一台25英寸的彩电显得有些落伍,处处给人一种节俭的印象。妻子方喜萍倒好茶就借故串门去了。方喜萍比任杰候大两岁,在矿里上班,现在已经退休了。

在柔和的日光灯下,任杰候与李财旺坐在旧式的转角沙发上细谈。

李财旺指着茶几上自己带来的两包茶叶说:“给你弄了点极品‘狗脑贡’,你尝尝。”

“谢谢了!”任杰候拿起仅有防潮包装的茶叶看了看,满意地点头。他不抽烟不喝酒,就喜欢喝点好茶,也识货。这两包不是极品,但也是上品,至少要六七百块钱一斤。

“狗脑贡茶”是本地特产,产于山峦叠翠、云雾缭绕的罗霄山脉南端狗脑山一带。相传炎帝带着琉璃狮子狗,尝百草到此,得茶而解毒。为了纪念炎帝,人们便以狮子狗为名,将茶山取名为“狗脑山”。宋代,狗脑山茶成为皇宫贡品,“狗脑贡茶”也因此得名。

“这个刘子翔是什么来头?”李财旺膘肥体壮,中气十足。

“现在不是讲究年轻化吗?新来的段长也很年轻。”任杰候有些落寞。

李财旺又问:“他这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什么意思?”下午,表哥迟科长跟他通了电话,说现在车站换了站长,年轻气盛,干事不太讲究方法,要他悠着一点,去跟车站沟通一下。沟通!怎么个沟通法?这个新站长,自己不熟悉,总不能贸然提上烟酒什么的送去吧。去车站参加“防跳”,那纯粹是笑话。这两年,除了去车站领劳保用品和分东西,其他时间都在外面混着,反正工资照拿。这样的日子给个站长都不换。所以,他来找任杰候探听虚实。

“新官上任三把火。嘿嘿。”任杰候气定神闲,睁着一对三角眼瞄准电视广告里穿三点式的妙龄女人直放光。

“任书记,你看,这事该怎么办?”李财旺拉虎皮做大旗,“我表哥让我来找你。嘿嘿,还劳你多照应!”

“这个,这个嘛……”任杰候欠了欠身,觉得是时候给刘子翔下眼药了:“现在,他是站长,又年轻气盛,我不好过多插手。估计,他不会怎么买迟科长的面子。我看,你还是回来吧!”

“不可能!让我来车站做事,哼!他想都别想!”李财旺话语间显露出一股暴戾之气。

任杰候抬眼瞅了瞅李财旺那张油亮的脸,生吞活剥他的心都有了。要不是他表哥的面子,他能有今天吗?想当年,自己手底下一个被太阳晒得墨黑的调车工,现在咸鱼翻身了,竟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唉,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他忍住不快,慢条斯理地说:“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嘛!”

“一寸光阴一寸金啊!”李财旺脱口一句经典的比喻,现在正在倒票的节骨眼儿上,各路人马都饿狗抢食一样盯着那些票,时间就是金钱啦!

“你要知道,你这事摆不上桌面,跟他耗着,是行不通的。”任杰候话里有话。摆不上桌面,就要看面子。既然人家不买你表哥的面子,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吧!

李财旺脾气暴躁,但也不是一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如果刘子翔真按规定算自己的已旷工时间,报上去,段里肯定会有一个处理结果。现在来了新段长,水深水浅,段里的干部都没有一个底。弄不好,把自己处理了,不仅票倒不成,说不定还会把表哥给赔进去。目前,问题的关键就是不能让刘子翔把事情捅破。要阻止他,除了软,就是硬。

“穿鞋子的总怕打赤脚的。”任杰候意味深长地说。

李财旺听了,眼睛一亮。想起自己屡战屡胜的法宝:胡搅蛮缠,大拳头里面出道理。他心里有了主意,说了一通感谢之类的话走了。

看着李财旺消失在楼道的背影,任杰候脸上闪过一道诡秘的笑。

第二天,李财旺一大早就来到了车站,一脚踹开站长办公室的门,气势汹汹地喝问:“谁是刘子翔?”其实,屋里就三个人,雷宇贵和张春华是老熟人,剩下的就是刘子翔了。他明知故问,来一个先声夺人。

“你是谁?”刘子翔虽然没见过李财旺,但看这架势知道是他,便故意反问。这家伙在基层待的时间长,正正经经说话他嫌别扭,倒是对乌七八糟的东西情有独钟。

“我是李财旺。”他颇有江湖那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豪迈。

“哦!李财旺,是吗?我是刘子翔,新调来的站长。”刘子翔把脸掉向雷宇贵,故意把李财旺给忽视。“雷站长,你安排一下,让李财旺马上参加‘防跳’小组。春运无小事,不能耽误了。”

“好的。”雷宇贵应承道。他不知道刘子翔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他感觉刘子翔表面上轻描淡写,实际上是绵里藏针,简直就是神来之笔。你李财旺在外面神气活现地充老大,在这里,你就是一个普通职工。无形中,直接把他给藐视了。

李财旺心里那个堵啊,想自己在外面大小也是一个“哥”,手下使唤十几号人,今天是来给姓刘的一个下马威的,要让他知道,有些人他是惹不起的。怎么架势还没有挺足,就莫名其妙地给扒拉下去了?

“刘子翔,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个狗屁的‘防跳’,我真的能参加吗?哈哈……”李财旺狂笑。

“为什么不能参加?”刘子翔慢条斯理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不参加!”李财旺蛮横地说。

“你是车站职工,就应该服从车站安排。”刘子翔坐在办公桌前,依旧不紧不慢,“道理我不说你也明白。不干活光拿工资是说不过去的。”

“这关你鸟事!”李财旺激动地拍桌子:“你来了才几天啊,就搞出这么多事?我又没拿你的钱,你操什么空心?”

“吵吵闹闹解决不了问题。你先别冲动。”刘子翔克制住恼怒:“你把你的理由说出来,看能不能说服我们?”

“是啊,有话慢慢说嘛!”张春华扶着李财旺的肩膀,想扶他坐下,把气氛缓和。李财旺挣开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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