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揭秘丹巴(3)

马头琴音色低沉,似劲吹的风吼,长嘶的马鸣,或是一种无边的寂寥——放牧生活已将草原上每一种景与物都深深印在我脑中。老人和着弦音唱起蒙古长调,每个字音都拉得很长,我捕捉到几个词句,“时光如流……珍惜拥有……”昏黄的油灯下,老人的脸如历经变迁的内蒙古高原沟壑交错。

奥其尔向老人要来琴,拉起一段轻快的乐曲,他将琴底端抵在自己腰带上,站起身来,一边试着扭动身躯,做出些舞蹈的姿势。我也站起来,借着酒力,照着从电影里获得的一点蒙古舞的印象,摆动着手臂和腿,可怎么跳怎么觉得像在迪厅里的那种乱扭乱蹦。

这种轻松甚至有些搞笑的场面感染了老人,他也加入我们,快活地舞动起来。奥其尔说老人跳的是一种祭祀活动时常见的舞蹈。丹巴老人的动作简单朴拙,却沉实有力。我无法解读出这些肢体动作更深的含义,但这一刻,他是快乐的,时光如流匆匆而逝,这样一个孤独的老人也许更能体会珍惜拥有的意义。

跳累了,唱累了,我们倒在铺上睡去。

半夜里,正睡得沉,我觉得耳朵被人扯得生疼。一睁眼,是奥其尔。外面正传来狗叫,我一惊,“狼来了?”他说没错,起身抄起墙根的一根木棒快步走出去。我也跟出去。丹巴老人早已站在外面。我看见几条黑影潜伏在围栏外几米远处。

“嘡”的一声枪响,丹巴老人仍然举枪向天,并未向狼群射击。那几条黑影迅速逃窜开去。

奥其尔回屋拎出油灯,走进羊群将羊一只只拨开左看右看,好在没有一只受伤。

回到包里躺下,我再也睡不着。我被一左一右两个谜团挤在当中,无边的暗夜让我看不透,想不通,我想一把扯起奥其尔的耳朵,让他老老实实交待我想知道的一切,但这要避开丹巴老人才行。我等待着老人鼾声响起。

然而每夜都不绝于耳如草原轰雷般的呼噜声竟让我等到天亮才开始滚滚而来。再看奥其尔,已睡得口水洇湿了枕头。

我却始终没有一点睡意,头枕双手,望着天窗渐渐发白。

吃过早饭,我让奥其尔跟我去放羊。他咧着嘴巴笑了,对我的意图心领神会。

出了院子,我就直奔主题,让这个可恶的奥其尔赶快开口讲他们一老一少的来头。

“那时我才几岁,具体年岁我也不知道,我的年龄至今我也不知道。”奥其尔甩了下鞭子,几头落单绵羊赶紧回归队伍。“我的亲生父母把我丢在阿拉善的一个沙窝子里,就没了音讯。我差点饿死,丹巴阿爸出来放牧,遇见我,把我领回他的家。”

“阿爸有很多孩子,像我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孤儿。阿爸拼命地干活,为的是让我们吃好穿暖。”奥其尔忽然笑了,“阿爸年轻时很帅。”他从怀里取出一只钱包,打开,递到我面前。有张已经发黄的黑白照,年轻的丹巴手牵马缰,脸庞棱角分明,双目炯炯放光。

“草原上看上阿爸的姑娘排成了行,然而哪个愿意刚过门就养这么多别人家的孩子。所以直到30多岁,阿爸才结婚。额吉其实是个好人,有文化,人也美。刚过门那阵儿,她教我们读书识字,给我们做好看的衣服。

“当时草原上已经有流言蜚语,说阿爸和额吉是要把我们弄到城里去做乞丐,来养活他们。额吉受不了这种谣言,那年又赶上白灾,牲口死很多。额吉跟着一个城里来的皮贩子走了。”奥其尔凝眸望着遥远天际,半晌不语。

我想问,后来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发现正有一大片乌云移过来。而羊群却被我们不觉间赶出很远,回首望望,丹巴老人的蒙古包早已湮没在草海之中。

“只好下回分解了。咱们得把羊赶回去,淋了雨羊会掉毛的。”奥其尔说。

我们从两侧催马包抄到羊群前面,奥其尔将头羊往回赶,我盯住羊群边缘,防止有羊掉队。回头再看那乌云,它已压到眼前。乌云太大,没法躲开,只能拼命赶着羊群。大风裹着雨点还是不留情面地将我们瞬间浇成落汤鸡。羊群借着风势飞跑起来。我赶紧绕到羊群前面,想让队伍慢下来,然而平日里温顺的绵羊、山羊咩咩叫着绕过我和阿来夫,继续顺风狂奔。我有点懵了。奥其尔带马过来拦截,仍然无法阻止这支发了疯的队伍。大雨将我的夹袍浇了个透,我头上冒汗,身上却冷得哆嗦,内心极度惶恐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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