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知道?知道还来要人?”太平公主抓住一个破绽就攻上来。“平日里枉说是我好哥哥,好嫂子,我好不容易有一个贴心得力的人,你们又来要!要吧!好啊,连我自己也跟了你们去算了,正愁道观偏殿住得气闷。嫂子回去跟哥哥说,请他一并笑纳了吧。”
太子妃招架不住,而且她知道太平是故意耍蛮的。她年纪小,又受宠,斗起嘴来可以口无遮拦,没有人会挑她的错处,自己就完全不同了。倘若多说一句闲话,传到父皇母后的耳朵里,兴许顷刻间就是一场风波。因此她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不满,尽量从容地劝说:“皇妹消消气,我们不是也在想嘛。你哥哥府里有的是文臣武将、异人门客,女孩子里也满是聪明干练的人。我们讨了婉儿去,回头你要谁,尽管开口便是。”
“免了,”太平公主一言而绝。“我们这殿里也有的是女孩子,女孩子里也有的是年轻貌美的人。回头哥哥要谁,尽管开口便是。唯独婉儿不成!”
太子妃苦笑了笑,指头拈起茶盅,在唇边沾了沾。
太子妃终于失败而去。太平公主虽然假装生气,这种礼节却不肯马虎,拉着婉儿一直送她到殿外,太子妃乘辇而去,随行众人也纷纷上车。婉儿在旁看着,明白这一番杜若兰是替她担了干系的。太子妃回去,少不得找她算账,问她这等小差使为什么也不能办得爽利,不由得又替她担心起来。但杜若兰若无其事一般上得车去,竟不回顾。
这一次得罪了太子,以后就再没有礼物送来了。太子李贤也长久不再来后宫,免得兄妹见了尴尬。其实婉儿明明是他要的人,却偏叫太子妃来向太平讨。太子妃自己也满心不情愿,现下正好把由头都推到太平身上。
仪凤四年秋十月,西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颗白色的长星。它像彗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巴缓慢地划过天际,甚至大白天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反常的天兆令离宫中的每个人都心中惶恐,心里生起几缕寒意。皇帝和天后本来已经打算摆驾离开离宫,这一来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刚刚摆脱旱灾,又陡逢异常天象。帝后、太子诸王、诸相成天聚在一起商议,而最忙碌的人则是明崇俨。
“天有异象,主君失德!”他说。
皇帝李治和天后武则天的脸色都很难看。“主君失德”意思就是他们难辞其咎。要是当真做了些什么也就罢了,可整个秋天他们都在离宫,什么不该做的也没做。要说在离宫避暑就算失德,前几个月就不该下雨。
“明大夫的意思,是要朕下罪己诏么?”李治问。
“微臣不敢!”明崇俨诚惶诚恐地说,“陛下和天后福如山海,德泽深厚。所以上天才会普降甘霖,拯救我朝亿万黎民。”
“那你又说主上失德?”李治不知道生气好还是苦笑好。被拍马屁总是令人愉快的,但天上那个东西偏偏一抬头就看得见。但天后武曌却敏感地意识到了明崇俨话里的玄机。
“明大夫的意思是……”
“微臣罪该万死。”明崇俨肃然道,“除了陛下与天后,太子也是天下之主!”
李治和武后彼此对望了一眼。
“臣职掌谏议之责,有事不敢隐晦。太子文治武功,才智兼备,举国无不敬仰。但他帷幕不修,宠幸奸佞赵道生,秽乱宫廷,也是人所共知的事。”
“人所共知……”武后沉吟道,“只怕这些话也只有你明大夫一人敢说而已。”
“有没有可以祈禳的法子?”李治追问——他和武曌的思路有着微妙的差异,倒不觉得儿子玩些美女娈童是多么过火的事。只是天空中明明横亘妖星,没一点解决方法说不过去,小兔崽子自己的失德又不能让老子替他顶缸。
“祈禳的方法自然是有的。”明崇俨抬起头来,凝视着李治。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这个大违人臣之度的举动吓了李治一跳。“但恕微臣斗胆直言,祈禳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长久之计何在?”武曌不动声色地追问。
“修德。”明崇俨答道,“惟德可以胜妖!”
“这个明崇俨,近来是越来越讨厌了。”李治揉着太阳穴,忧心忡忡地说,“身为一个大臣,三番两次说贤儿坏话,终究也不是办法。”
“总也是贤儿自己不懂得修德养身,才弄成这个样子。”武后不以为然,“天上的异象总不会没有来由。明崇俨虽有道术,指挥星辰还非他所能。说起来讲究人君之道,毕竟还是一个‘德’字。凭了‘德’字我们才能守大局,其余细务自有文武群臣料理。将自己降到臣僚的层次,本身就是殊不自量。就是你我,难道领兵真能胜过刘仁轨,断案真能胜过狄仁杰?笑谈而已。”
“这个道理朕何尝不懂。”李治仍是忧虑,“朕担心的是这样下去,贤儿恐怕不会放过明崇俨。”
“但愿没有那么一天。”
武后的手指轻轻敲着龙案。
婉儿和太平这些天倒是无忧无虑的。朝臣们都隐约听说太子在这里碰了钉子,没谁敢不识相来这里找事。尽管李旦李显那一拨年轻的亲王也对婉儿颇感兴趣,但他们更知道这时候最不能得罪的是大哥。要是他们也碰了钉子就罢了,万一婉儿真被谁讨去了,李贤肯定会记恨他们一辈子。待父皇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为帝,那时候准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离宫之内的生活是清闲而幽静的,直到有一天天后武曌亲自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