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来,对于杜若兰,婉儿也有了更多的了解。多亏了太平公主府的那群饶舌的女人们叽叽喳喳没一刻闲着,从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到不为人知的宫廷秘事,随便一个都能挑起她们无限的兴趣,这倒是无形中大大方便了婉儿。
婉儿从她们口中得知,杜若兰本来不过是杜如晦的远亲。杜如晦是开唐名臣,善于辅助太宗皇帝决断政事,与另一位名臣房玄龄并称“房谋杜断”。由于太宗先帝的重用,杜氏一族也都跟着清高起来。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杜家发达了,家族的远近亲戚自然趋之若鹜,而杜若兰一家也被划定为“钻营巴结谋求富贵的小人”,所以那些女人说起她时口气很是不屑,想必杜若兰在族人当中并不吃香。
“像她那样的女人啊,说起来是个大家闺秀,可惜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偏房侧室的命。倒还不如我们,虽然穷苦些,嫁出去总也是个正妻。”
“那又有什么办法?”另一个宫女尖酸地说,“他家现在在族里是没人理了。等她出嫁,族里兴许连嫁妆都不给备,嫁过去就先矮人一头。又是这样的家世。什么样的高贵门第公子会要这样的女人?又不是国色天香。”
对于这种风言风语,婉儿不会全信,也不能全不信。唐王朝门第之风也很盛行,之前太宗皇帝诏修《姓氏志》,中原大族们硬是不给脸,李家连国姓都不给排第一,惹得太宗大发雷霆。一国之君都遭到如此尴尬,况大臣乎?这样的大环境下,杜若兰的日子无疑是难过的。
婉儿心中倒没来由地生出一种恻隐。她想,倘若自己的家世未败,自己很有可能也就是杜若兰那个样子,所以在习艺馆里的同窗里,她对杜若兰特别有好感。
“若兰这次来,是特别恭喜婉儿。”
杜若兰安闲地坐在婉儿对面,仪态端庄,手指拈着衣角。
“承蒙太子厚爱,连番赏赐,已经愧领不恭了。恭喜云云,万万不敢当的。”
“不是为了那个。”杜若兰的声音平静,波澜不惊地说,“太子看中了你,商量着要向太平公主讨你过来呢,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婉儿的身体倏然一颤,她抬起头来注视着杜若兰不语。杜若兰却冲她微微一笑,警觉地四下打量了一眼。
虽然婉儿为免得她尴尬,早打发走了侍女,但她还是不得不小心,再一次确定无外人在场,才又从容地补上一句:
“但是婉儿,你我同窗一场,虽然没有深交,我却一向以你为友,所以希望你能听我一句劝告:不要来太子府!”
婉儿又是一颤。
杜若兰察觉了她的不安,轻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
婉儿垂下头,也轻声回答:“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之后婉儿就客客气气地送杜若兰回府。
毫无疑问,杜若兰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婉儿暗地里思忖着她刚刚那几句话,里面隐含着的信息量大得惊人。但婉儿目前还不能完全吃透它们的真实含义,她只是凭直觉感觉到:一,杜若兰不简单;二,太子府不简单;三,不简单的杜若兰到不简单的太子府,本身也就未必简单。她可能是有目的的。然后她又加上一条:她自己很简单。
所以结论,无论杜若兰那句话的真实用意是什么,她的意见是对的。
不能去太子府!
“要我的婉儿?不给!”
太平公主寒着脸,一巴掌拍在紫藤小几上,茶碗茶盅乒呤乓啷地乱蹦。
代表太子来要婉儿的太子妃脸色很难看:论辈分太平公主还得叫她一声皇嫂,想不到她纾尊降贵忍气吞声替丈夫太子李贤来讨一个小小的女官,太平公主都这般不给情面,连陪坐一边的婉儿自己也很吃惊。
她当然和太平私下里说过这件事。太平公主慨然应诺不把她给太子,但婉儿心想太平大不了给来人吃个软钉子,让她们知难而退也就罢了,全想不到太平竟会借机发火。
“不是这么说啊,皇妹。”太子妃软语恳求,“不过是一个女官而已,我们也知道,婉儿是皇妹你得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