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习艺馆(3)

 

这三年来,天后娘娘在朝政上的作用越来越显著了。在这种前提下天后仍然注目于习艺馆,说明她对此寄予厚望。很明显,习艺馆中的女学生都是经过她精心选择的,这些人将来都可望成为天后的辅助。换句话说,在习艺馆中脱颖而出的女子,将来的天地已不仅仅限于公侯的内闱之中,而是有可能在朝堂上一展身手。

其次,要正确认识到自身的处境。习艺馆中女学生家世门第之高,就是上官家族还没败亡之前也未必比得上,而婉儿此时不过是罪臣和充罪宫人的女儿。相对这一群人,婉儿简直如草芥一般低微,她所面对的,除了压力,还是压力。但她和郑氏都明白,这是她人生里唯一的一个机会,只能抓住,不能放弃!

想明白这两点,婉儿重新陷入了恐惧与苦恼之中:刚从小小的掖庭里像凤凰一样飞出来的她,就必须得在一群真正的凤凰里充当土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清楚地认识到自身与习艺馆之间的关系。天后能诗能赋,然而文学修养对于一个卓越的政治家来说不外乎是一种点缀,她的精力必然得放在一个更高的领域内,所以习艺馆的教学目的必然会有所侧重。如果婉儿天真地以为进习艺馆只是为了成就一个能文善赋的才女,那她必将一败涂地。

“后悔吗?”抚着婉儿的秀发,郑氏凝视着女儿的眼睛。对此婉儿只是微微一笑:“娘,我生下来就背负上官的姓氏,我有后悔过吗?”

一语未了,母女俩几乎同时无声地哭了。郑氏将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知道从此以后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就再也庇护不了女儿了。非但如此,她的人生、她的性命,乃至整个上官家族的再起与复兴就都寄托在婉儿一个人的身上了——而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事实是严酷的。正如郑氏所料,仅仅是在习艺馆的第一天,婉儿就差点没挺过去。

那天清晨婉儿早早起来,换上头天晚上宫女们送来的衣服,衣服稍微有点不合身,但对婉儿来说已经很体面了,她在掖庭里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现在的衣裙是如此精良细致,她忍不住小心翼翼摸了一遍又一遍,小心灵燃起了一丝丝喜悦。然而,这一点小小的欢喜,在她赶到习艺馆的时候就已经消失殆尽了。

习艺馆外,宝马香车,仆役成群,乌压压地散了一地。婉儿瞧得呆了。且不说那镶金嵌玉的马车,单是那些个仆妇们,哪一个不是穿金戴银、趾高气扬?相比之下,婉儿好似百花园里一株稗草,那样的卑微且渺小!

她咬了咬牙,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从人群里穿过。还好,这些人的心思也没放在她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

当她随习艺馆的女史走进学堂时,本来还喧嚷笑闹着的屋子瞬时沉静了下来。女史们安置她以后就离开了。尽管深埋着头,婉儿仍然感到四周如刀子一般的目光,似乎要把自己剖开看个明白。

 “喂,你!”一个直率而清脆的声音说,“你就是那个什么姓上官的丫头吧?”

婉儿抬头一看,那是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儿,正满不在乎地坐在书案上,跷着一条腿,衣裙钗环富丽堂皇,手腕上的三只玛瑙镯子叮当作响,眼里满是不羁与张狂。

“姐姐……”婉儿拿不准这女孩的身份,勉强应了一声,却换来了一片嘲笑:

“姐姐?哈,姐姐!”

“她叫小萧儿姐姐,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嗯嗯,是啊是啊,说不得还委屈了小萧儿呢!”

这些女孩儿张扬而肆意地笑起来,毫无大家闺秀的做派。婉儿吃惊地看着她们,不知道哪里错了。直到她听到那个女孩儿笑说:“诸位姑娘不要拿婢子打趣了。不过这个小妹子么,我倒可以考虑认她一认。” 

众人又笑起来——原来这只是个丫鬟。

屈辱像冰水一般慢慢浸透了她的周身,更多的,却是一阵阵懊悔:虽然母亲早已教过她如何识辨别人的身份,但在此之前,她的世界不过是掖庭那一方小天地,所见的人也不过是品级低下的女官,以及与她一样卑微的婢子,哪里有机会见识到贵族真正的派头与气度?这头一阵,她却是败了,输给了这华丽的表象,以及,自己心中难以掩藏的自卑。

她怔怔地坐着,听着女孩儿们仍然不停地嗤笑,却只能选择隐忍。她很清楚:即便是这个丫鬟,自己也是开罪不起的。

突然之间,门开了。一个黑衣黑袍的中年女子步履如风地走到堂前,拍了拍手掌。

“姑娘们,请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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