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忠咕噜爬起来,眼珠子锃亮。
“渴!”陈子忠夺过酒碗泼进嘴里。
金顺玉蒙了,酒碗抬到眼前忘了张嘴。
“真他娘渴!”陈子忠左臂抱着泡菜坛,右手两指夹酒碗,腮帮子横甩,眨眼间半坛子泡菜进了肚,汤水都没剩下。
陈子忠风卷残云吃光了三坛子泡菜,还喝光了金顺玉剩下的那坛酒。
“还有量?”金顺玉自然是不甘心,不服输,按她的性格,喝倒才叫输,要把胃口喝掉底,醉睡三天。
陈子忠用手背擦掉嘴角的汤水,眼神上下乱窜,带半分失望半分挑衅:“饿啊,渴!他娘的饥寒交迫。”
金顺玉又气又觉得面前的男人可爱,索性一口气拎出十几坛酒和泡菜,在炕上列成两排,颇有些战阵杀气。
“现在正式开始!”
陈子忠撇了上衣,光着黑溜溜的脊梁,赫赫然坐上炕桌,张口倒泡菜,伸手泼酒,唬得金顺玉直翻白眼。
金顺玉恨得咬碎玉齿,她已半醉,陈子忠却才是垫底,她自知敌不过陈子忠,心里也好奇陈子忠的肚皮里能塞下多少吃食,于是端上大半锅米饭。
“泡菜咸,就饭吃。”
陈子忠撩了眼饭锅,推开:“米饭是个稀罕物,留给蘑菇头。”
“家里还有。这锅能煮四斤米,就怕你吃不下。”女人家到底面薄,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陈子忠不再推让,沾满泡菜汁水的手挖进锅里,大口咀嚼,吃了两口吧嗒吧嗒嘴,似乎不够尽兴,干脆往锅里倒酒,半口酒半口米饭地吃得稀里哗啦。
陈子忠是个怪才,长了副喝不倒吃不饱的肚肠,别人用米饭下菜,他用米饭下酒。
中国人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战争年代的人没那么多讲究,也没有办法讲究。
四坛子泡菜,三坛子酒,大半锅米饭都成了陈子忠肚中鬼,陈子忠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金顺玉彻底服了软,可从她嘴里不会说出个“输”字,只是推了酒碗,平静地理理头发。
陈子忠还在喝酒吃泡菜,金顺玉不言语,直勾勾盯着对面墙壁,墙上挂着一张山猫皮,是她男人生前打下的最大的皮子。她输了酒阵,游击队明天就会住进来,大河村怕是再也不会安宁。
陈子忠喝酒像喝冤家,话也越来越絮叨,说他死去的父亲兄弟,说他牺牲的战友个个像铁打的豹子,说日本鬼子和美国鬼子一样,撵不走,将来全朝鲜到处都会是寡妇村,得变成寡妇国。
两人从中午喝到点灯,喝得脸红脖子粗,喷出的酒气醉了小熙珍,躺在炕上说梦话。
陈子忠一天未归,急坏了朴东明,他找来丁儒刚和班排长商量,丁儒刚担心陈子忠出危险,提议带人闯村救人,朴东明说话含含糊糊,说陈大胆人长得俊朗,有女人缘,以前在东北,大姑娘小媳妇看见他就扭胯骨,万一和寡妇睡在一起咋办?侯疯子当场翻脸,发誓陈大胆如果犯纪律,他摘下脑袋当夜壶。丁儒刚架走侯疯子,他坚持带人闯村,朴东明问他,大河村民风彪悍,要是村民绑了陈子忠,杀了他怎么办?丁儒刚沉着脸说,绑了救出来,杀人偿命。朴东明慌了,说那可不行,但拦不住如狼似虎的汉子们。
那天,侯疯子第一次拿正眼瞧丁儒刚。
丁儒刚带着一个排闯进村子,闯进金顺玉家,迎面嗅到扑鼻的酒味,看见桌上,炕头六七个酒坛子傻眼了。
金顺玉醉眼蒙眬地扫着一排乌黑锃亮的枪杆子:“咋?怕我害了你们队长?”
丁儒刚只对陈子忠说:“队长,天黑了。”
金顺玉遭了冷落,脸上挂不住,抓起酒坛子要砸丁儒刚,被陈子忠拦下。
侯疯子说话不绕弯:“是,就是怕你害人。”
“我又不是狐狸精人,为啥要害人?”金顺玉眼波流转,“我要是真害了呢?”
侯疯子是直肠子:“杀了给队长陪葬,活着没媳妇,死了得有个暖棺材的。”
金顺玉笑得花枝乱颤莺声燕语,揪住陈子忠的衣领娇喝:“你行,你的弟兄也行,大河村以后就是你们的老窝,我们孤儿寡母不能报仇,你们帮我们报仇。”
陈子忠笑到打滚:“齐了,齐了。”
金顺玉在炕上爬了一圈,骑马似的骑在陈子忠身上:“咱可说好,水你也给我挑了,柴也给我砍了,还在我家炕上喝过酒,以后你就是我家男人,留在朝鲜还是回中国,我听你的,但有一样,不许丢下我们,不许死。”
陈子忠翻着眼珠,冷不防推开金顺玉,跌下火炕,手指塞进嘴里搅动,喷出的污物四处飞溅。
丁儒刚机灵,大喊:“醉了!醉了!队长醉啦,快往回抬。”
吴小毛拦住金顺玉,咔咔给她敬礼:“感谢理解与支持,金顺玉同志,你也醉了,熄灯睡吧。”
侯疯子背起陈子忠往外逃,陈子忠把鞋抓在手里砸自己的头:“真他娘操蛋,中埋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