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夙敌新战友(4)

青面兽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子忠,他怀疑声名赫赫的陈大胆在东北演过二人转,说话间泪珠子不停冲撞眼眶。

警卫战士有些为难:“那个,你不是还能走吗?咋这就要截肢?”

“在医院大夫是官,咱是兵,军令如山,人家说剁就剁……”泪珠子乱纷纷落在陈子忠胸前,他扶着石壁向外望,“没了腿让我咋打仗,战友们还在火线上呢,让我看看吧,就看一眼,以后再想看,难啦。”

陈子忠自顾自地往外走,警卫战士拦也不是,扶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就看一眼啊,老革命不能撒谎。”

“一眼,就一眼。”陈子忠心里窃喜,嘴里仍喃喃不断,“走两步吧,往后只能爬啦!”

跟在后面的青面兽被警卫战士死死拦住:“你别动,他行,你不行!”

“我也要截肢了!”

“骗鬼呢!”警卫战士眼睛雪亮。

陈子忠走出洞口,琢磨附近哪个山头长了松树,天空忽然传来飞机的轰鸣,几名荷枪实弹的战士抬着副担架冲下山脊,闯进山洞,不由分说把陈子忠顺带着推了进去。

“我……”陈子忠想说什么,被抬担架战士打断。

“你什么你?鬼子的侦察机来了,你想让医院暴露?”

眼镜医生带着两名护士扑向担架,担架上抬起只血淋淋的手臂,艰难地朝陈子忠晃了晃:“排长。”

陈子忠顿时头大如斗,担架上抬的是丁儒刚。

上午十时,三排由于隐蔽不当被美国轰炸机发现,丁儒刚为了将敌机引开,在裸露岩石,缺乏隐蔽物的山头狂奔,被机载机枪击中,幸好子弹只是划开了肚皮,未伤及腹脏。

陈子忠伤势较轻,又是丁儒刚的直属上级,被眼镜医生安排照顾丁儒刚。丁儒刚是条硬汉,几天后便挺着破口袋似的肚皮在山洞里转悠了。

照顾丁儒刚的几天,两人的话都不多,无非是伤口疼吧,还好。喝水吗?谢谢。第一次正式交谈是青面兽看到丁儒刚醒了,上前询问:“醒啦?气色还行,身子骨挺硬实,以前是哪个部队的?”

“废话,我是他排长,当然是我们部队的。”陈子忠想撵走青面兽。

“我是问以前。”青面兽赖皮赖脸地蹲下,一门心思想从陈子忠兜里挖出根烟,陈子忠是公认的土豪,总能变戏法似的搞出香烟。

“我是解放兵。”丁儒刚眼也不眨,盯着青面兽。

青面兽脸上的微笑顿时变得浓重,紧紧握住丁儒刚的手:“哎呀,同志,早听说你的事迹,太感人啦,太勇敢啦,向你学习!”

青面兽态度急转,客套话连篇,丁儒刚蒙了。

“真的,要向你学习。”青面兽拐着条伤腿敬礼。

青面兽走后,陈子忠说:“不用总提以前的事儿,以后就说是三排的兵,三排没孬种。”

丁儒刚前所未有地笑了:“解放兵给三排抹黑了。”

“这是啥话?你躺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明,咱部队不分三六九等,英勇战斗的都是同志,你绝对,肯定是个好同志。”

“同志”两个字针一般刺痛了丁儒刚,一反往常的沉稳,连连质问:“你们都是大老粗,非正式场合不叫同志,为什么只叫我叫同志?为什么你们负伤就理所应当,我负伤怎么就太感人了?还得向我学习?怎么就对我这么热情?!”

陈子忠被问得直翻白眼,半晌才说:“咋……热情也是错啦?”

陈子忠知道,丁儒刚过分敏感的自尊无意中受到了伤害,后来他几次主动和丁儒刚套近乎,想解释几句,宽他的心,丁儒刚的脸色比以往更加阴沉,用嗯,啊、哦之类的声响应付,和其他人基本有问无答,倔犟地把自己孤立起来,成为野战医院扎眼的另类。

陈子忠想聊,丁儒刚避而不聊,甚至远远躲开,陈子忠没辙了,干脆趁丁儒刚方便时把他堵在厕所里聊。丁儒刚走进厕所不到两分钟,陈子忠走进去,扒掉裤子,蹲在他身边,掏出根烟,缓缓折成两段,递给丁儒刚一半,丁儒刚摇头,陈子忠也不勉强,自己抽上了。

隐蔽在山洞里的野战医院严禁白天出入,工兵在山洞里开凿几平米的岩洞,地上挖几个坑,挂上帘子,里面有两筐土,方便完了,用土掩上。使用厕所的战士寥寥无几,他们都是重伤员。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