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现在回到我所熟知的绘画。中国画只要抱着趋近宇宙本体的不朽信念,它就自然地接近着宇宙的本初,而宇宙的本初,它的名字叫“混沌”。《庄子》上有个故事,七窍开而混沌死。艺术于此尤然,当你太清晰地刻画一切的时候,你笔下的一切就会死亡。因此这“混沌”二字不只为科学诗意的判断所需用,也同样为审美创造的判断所需要。而中国画家,尤其是文人画家自11世纪之后,他们是一直做着妙悟者不在多言的减法。老子所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至于无为”正是这个道理。复归于朴——无华饰的苟简的混沌;复归于无极——穹宇之大,不可尽言;六合之广,受之不容的“空”;复归于婴儿——宇宙的太初,在我的《庄子显灵记》中之太始即其人焉。中国画家至今当然距此甚遥。只要趋近一步,便是艺术的前进。而西方,我想他们则相去更遥。在德拉克洛瓦、捷列柯、库尔贝的时代已渐渐做着减法的工作,到塞尚和凡?高时做得相当出色,而此后似乎乏善可陈。减法的目的是趋近大造的苟简和单纯,不是生出一些不可或睹的怪胎。在此,毕加索为害至巨,影响了整整一个世纪。对西方古典主义的釜底抽薪式的颠覆,需要天才,毕加索正是这样的天才。为什么对西方近代以来的“现代主义” 、 “后现代主义”有如此不同的看法呢,对它们的裁判原则又是什么?
西方20世纪50年代之后,后现代主义甚嚣尘上,哲学家们、评论家们、画商们都装着深刻似的,像真的一样点评着、鉴赏着、炒作着,一时间主义纷陈。据说有冷热之分,毕加索、蒙特利安是冷抽象而马蒂斯、康定斯基是热抽象。法国人有天下第一的好新异的性格,而美国人二百多年历史,古典主义是找不到的,那后现代正应从美国发源,杜桑在创作了他的雕刻——“泉”之后来到美国,和波洛克继续着荒唐的恶作剧。不要太相信群众的判断力,有倡之者必有从之者,生怕别人说自己理解力不够而跟着起哄。后现代主义如火如荼,燃遍了欧洲甚至焚及日本和韩国,那儿的大饭店黑糊糊的墙上,怪异的不锈钢图像,令人毛骨悚然。日本三十年前颇富盛名的新大谷饭店,据说请来了美国设计师,一律是黑和灰两色,带给人们沉闷与不快。装着高雅的某画家,家私完全是直线的。现在欧洲无大师,即使有,也是说嘴的郎中没好药,他们主要的共同特征是装深刻。东方的画家某,也跟着深刻,他的口头禅是“我和无极(赵无极)当年如何如何”画了一个裸体女子背影,双手伸向高天,题目是女娲,而又说她是耶稣。后现代主义的所有艺术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对宇宙本体缺少敬畏,对社会人生缺少热情,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出他们的冷漠;加上缺少艺术所必具的基本功力,他们却诅咒基本功,说那是束缚艺术的桎梏,只有他才是放缰驰骋的骏骥。令人大为遗憾的是,我们发现了他原来是美国波洛克作品的抄袭者。对民族艺术否定到极度,他的破旗上写着“笔墨等于零”,低俗如此,夫复何言?